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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蓬莱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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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岛上层峦叠嶂,瀑布轻纱似的从高山上摇曳地落下,洒在一汪碧绿的潭水里。两边岩壁结着冰霜,靠近潭水的岩石挂满冰凌。狴犴推开他们居住的小屋房门,就能看见这副景象。夜晚,茂密的草丛悉悉索索,似有野物在黑夜里追逐。狴犴轻轻合上房门,手握判官笔,负手而立,一袭笔挺的黑红描金锦服直直立在昏黄的灯火中。

房门柱楔入一块木制结构的半球形物件,球面中心镂空,从中插入一根尾部有倒钩的挂件,挂件首端吊着一顶灯笼,可供人出门如厕时用。伸手不见五指的东南端,亮着五六盏这样的灯笼,各个房屋间隔一二百米或三四百米,距离并不近。

预料中的意外没有发生,熬到天色渐晓,从天上直直坠下一人,猛然落入潭水中,溅起好大的水花。此番动静,惊醒了屋中沉睡的人们。

阳气生发,太阳金黄的光和热遍燃大片纵横的鳞状云,野草群肆意、蓬勃地生长。赑屃坐在床边,用毛巾沾点清水给昏睡中的女子清理伤口。房门外,蓝衣女子抱臂而立,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纱织的腰带上悬着一个牛角形状的海螺,她脸上带笑,回视盯着她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黑红描金锦绣服饰,头戴束发金冠,唇角带笑,眼底布着些许红血丝;另一人,不苟言笑,盯着她满是防备,似盯着敌人,乃至于仇人。绮梦刚开始就与几人通了姓名,此刻站在房门口不肯离去,只为了守住她追逐许久的猎物,不致丢失。绮梦笑笑,旋转手指,作了个手势,轻轻松松给屋前变幻出一片荫凉地。

她走到一旁,靠着木柱子,半晌又懒懒地坐下——坐在两根木柱子间横亘的平衡木上,歪起头,头轻抵着木柱,浅笑地望向门前站立的两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日上中天,炽热的白日炙烤这座岛屿,即便海水环绕,也不能疏散多少热意。负屃头上憋出汗水,他看了眼狴犴,狴犴回道:“进屋去吧,不必和她这样耗着。微姑娘醒过来,事情就明朗了。”

“可是……”负屃未说完,狴犴拍了拍负屃的肩膀。两人进入屋内。

岛上的孩子接受大人示意,捧着几片瓜果上前,屈膝跪下,请绮梦享用。绮梦扶起那孩子,摇头示意,温和道:“回去吧,和大人说,你们这片心意我心领了。东西留着自己吃。”

负屃从窗棂间隙往外监视绮梦动静,看到此景,嗤笑一声,转头对狴犴说道:“我道这海岛海水环绕,与其他岛屿殊无交集,港湾船只又稀少,岛上居民何以过上这般物质充实的生活呢。”

狴犴站在赑屃背后,闻言一笑。

蒲牢小小的身体坐在红漆雕花木椅上,半截小腿悬挂当空。他接话道:“原来有天上的人罩着,怪不得了。也不知这座岛,之前又有些什么造化。”

负屃笑着走近蒲牢,道:“六哥之前问过岛上居民,他们肯与我们喝酒、称兄道弟,却一直不肯说出一些实料来。我心中好奇,便到岛上那块被称为禁地的地方瞧了一瞧。”

蒲牢被负屃说故事的语气吸引,眨了眨眼,见负屃迟迟不肯往下说,不悦道:“卖什么关子?”

赑屃也很想知道,眼睛不离床上的微,口里催促道:“八弟,说吧。”

负屃摸摸鼻子,大家的反应令他觉得很没意思。负屃环视几个兄弟,口中折扇点在虚空,正色道:“那洞中内含两个洞穴通道,中央宽敞,四壁空无一物,只在正中央的地面上留存了些痕迹。那地面有四个凹陷的坑洞,坑洞中有些许青铜锈迹,我猜想以前这里放过一个青铜制的器皿。看那坑洞的痕迹……”负屃摆手示意洞的形状,才道:“很可能是一顶青铜鼎。四柱足高约两尺,鼎重约千斤,宽约一步,高逾四尺。纵然放到商周时期,规格也很大。既然这个洞被岛上人视为禁地,我猜测有两种可能:第一,那是他们祭祀的神圣之地,若如此,那么为何把鼎移走,这么重的鼎凭借岛上的工具与人力如何能没有拖曳痕迹、拔地而起?若真是神圣朝拜的地方,他们为何对我们讳莫如深?第二,那洞中可能发生过事情,让他们感到害怕。那又敬又畏的情绪持续了多年。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赑屃沉吟,回首问狴犴道:“五哥,你还记不记得,百年前父王曾说过一件事,说,四大仙门,流波、琼州、蓬莱、雷州,除了流波仍矗立于范林之西南,琼州、蓬莱、雷州都与世隔绝,默默无闻了。”

狴犴以博闻强识著称,此刻闻言,不假思索便道:“确有此事。但父王说的,仅此一句而已。”

“父王的语气略带惋惜。雷州是半岛,物资交通尚且不发达,蓬莱和琼州唯有位于海上,多年来才会少有修道之人逾越重洋、前去拜会,才能与世隔绝、逐渐没落。”

负屃轻笑,插嘴道:“六哥此言差矣,您闭塞海中,不知这大陆上修士纵剑飞驰,高山雪岭、蛮荒重地,皆敢逾越。即便雷州、琼州路远,又怎么会有人因此而不肯前去呢?是这四大仙门被先后崛起的小门小派给挤得没落了,又恰逢百年前发生了那件大事,才至于此。不过,”他话顿了顿,道:“以往我翻看拓印的典籍,发现这琼州确实为海上岛屿。不过……”

两个“不过”令蒲牢有些不耐烦,他沉声道:“你们当时都还小,乱猜个什么劲儿。此岛是否那琼州,哼,琼州大于蓬莱,略小于那雷州半岛。此岛周围没有小岛,也未见任何沉潜岛屿的痕迹,物资贫乏若斯,怎会是那以往名驰遐迩的‘海上琼玉’?”

负屃怔怔的,应和道:“四哥说的是。”

场面一时寂静。赑屃开口,“方才听到你们与那女子对话,她腰悬牛角状海螺,身怀仙气,是天宫来人。”

狴犴接道:“对。我观她身形衣着,与那法器,和上次我们与巨鳌对战之时,前来助阵的女子有些类似。”

上次纵然那女子并未正大光明地与他们打过照面,甚至于,他们几兄弟还有落荒而逃的架势——当然并不是怕了来人,而是惧怕那天象。天宫里的人,就算是普通的一个天兵天将,他们都不想将自己的行迹贸然泄露给他。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启用观微之术,以须臾片刻的时光瞥到来人的身形痕迹。盖因距离过远,瞥得不十分清晰罢了。

“微,何时惹到了天宫里的人?”赑屃轻叹,看向床上昏睡的女子,抚了抚她沉睡的脸。

(二十二)

床上女子陷入一个很长的梦里。梦里的她先是站立在高山之巅,被九个太阳炙烤,再是落入冒泡的海水里,细长的鱼嘴衔住一块通透的明玉,摇曳其尾,离开地动山摇的梦境。梦里黑暗的角落,有个女孩子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使劲地哭泣。那双哭泣的大眼,明亮、哀戚,似会说话。她叫:“埃布拉图斯!不要死!”

蓦然,床上的女子睁开眼。混乱的梦境让她天旋地转,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小溪流似的汗水从其额头淌下,润湿了枕头。她低头,发现自己手指麻痹,莹白的手背上覆盖另一只宽厚的男人手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背负破旧的书囊,坐在床榻下,头枕着他自己右手,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女子心中升起爱怜,能动的左手想要抚摸男人的发。这时,男人察觉动静,陡然惊醒。他收回左手,搓着自己惺忪的睡眼,笑道:“微,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喝水?”

原来,她在梦里的时候一直在叫要喝水吗?微看了看床头凳子上放着的水壶、碗,床边还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水、放着面巾子。她要开口说话,嗓子干得冒烟,先咳了两声。“我怎么在这里?”她问。

“你被一个蓝衣女子打伤了。要坐起来吗?”赑屃温和问道。看见微点头,他便从床侧多拿出一个枕头,垫在微的腰下,扶她起来。微打量这片陌生的环境,眸光再转向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赑屃摸着自己的脸,笑了笑,大悟道:“我先去洗个脸,马上回来。”

赑屃走后,微沉了脸,她张望周边环境,终忍不住站起,踱到窗边,从窗棂的缝隙里看见绮梦。那绮梦似有所感,含笑的神情望向她,让她浑身抖了个激灵。

微控制不住害怕,更无法控制身体的战栗,她将左手覆在麻痹而抖动的右手手臂上,缓慢地回到床榻,重新躺倒,盖上被子。被子的柔软温暖慢慢缓解了她心中的害怕,这时赑屃撩开门帘,从隔壁间回来。他看了眼床上的微,再望了眼窗外。

赑屃走近微,笑说:“躺了许久,要不要吃点东西。”

微勉强笑了笑,“身体还是有些乏力。但想洗澡。”

“现在还不能沐浴,不过可以擦洗。”赑屃道:“我找个婶子过来帮忙。”

微一笑,“好。”见赑屃要走,她立时抓住赑屃的手,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那个……打伤我的女人。”

“我们会看住她,放心。”

微点头,“她很坏。你们不要信她。”干渴的嗓子出现吞咽动作。赑屃沉默,陡然看向一旁的茶壶,打破氛围,笑道:“我看你也渴了,喝点水吧。”

“好。”

从岛上找了个随和的妇女,为微换洗。赑屃沉默地出了房门,见绮梦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他开口道:“仙子,我们有必要谈谈。”

“乐意之至。”绮梦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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