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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疏影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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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潮汐反常涨落,囚牛发觉方才退去的海水猝然抖动下沉。一切景象的发生不过弹指之间。囚牛修眉凝聚,不顾可能被附近渔民看见,变化真身,迅疾飞驰,俯瞰江河入海口,直至海天接壤之地,殊无异常,遂招来巡海夜叉与巡守的鱼群,令他们四散开来,下潜海底查探此番景象是否为海底地壳移动或海底某处火山喷发所至,若为灾害发生前兆,应迅速遣人疏散海上捕鱼的渔船及近海的凡人,海中弱小亦应随即安排妥当。

交代完毕,囚牛逡巡海面,不意看见巡海夜叉架着一纤纤弱质的年轻女子到他跟前。那夜叉禀道:“小臣方才带人巡海,据底下夜叉所言,方才异象发生之时,恰逢此女自海中凭空出现,由下及上,缓慢上浮,观其气息是为凡人,宛然如生,摸颈脉却无跳动。小臣不敢专断,特带此女至殿下跟前,请殿下决断。”

囚牛端详那女子,确如夜叉所言,此女浑身上下无半点活气与灵力,像凡人死去的模样,此处海域靠近幻海,海水森寒,莫道凡人,神魔亦不会轻易涉身。但见其浸泡于此,皮肤仍柔软暖和,这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在于,区区一凡人,如何能阒然落于海中而为巡海夜叉所不察?瞧那女子,似香梦沉酣,一时半会儿醒转不过来,囚牛当下便吩咐随从将她带回龙宫,待该女子醒后盘询。

(三十八)

天界第三十三重天,宫殿林立。雕栏玉砌的大雄宝殿之上,群臣散朝,云涌而出。半晌,方有两个天兵押解身披镣铐的犯人至南天门,但见那人衣衫褴褛,面目、眼睫、肩头,尚存凝固的冰晶。负责押解的天兵挥手将他身上枷锁一除,那束缚从自身身上摘除,那人不太习惯,瘦削身体略有摇晃,另一个天兵顺手将他一扶,那人却不感激,待站稳后,气力不济地拂去那天兵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而后顺道轻掸肩头冰霜。

如此无礼,天兵并无大声呵斥,反而伏低做小,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嘴里说了些恭祝的吉祥话。

辘辘的车声越驰越近,不远处,伴着堆叠雨云里滚动的雷电,四匹龙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穿破浓密云层,疾驰至这三人眼前。自马车中走出一个笑呵呵的老头,转身匆忙忙踏下马车,几步走近那衣衫褴褛的神秘人身边,低头颔首,恭敬行礼。那犯人昂首,伸展胳膊,老者便自觉从手中变出一件银白华服披在那犯人的身上。不过几下拾掇,老者业已老泪盈眶,那人淡淡瞥了眼,收敛傲气眉睫,颔首言称“辛苦龟丞相了”。却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声,激起了老者满满的欣慰,暗道:九皇子多年的苦没白受,心智城府、待人处事确比百年前成熟了不少。可这傲气……不比赑屃、囚牛,龙宫中其他的主子哪个没有?龙宫层级本就森严,身为臣下,不应受了些礼遇,就如此自抬身价了,况且天宫与龙宫暗地里的关系本就不虞。且再看看,再行春风化雨之道。暗自思定,龟丞相跟在龙宫九皇子螭吻身后,钻进马车。

辘辘车声渐远,两位天兵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其中一个道:“离开幻海寒狱近两日,身上冰霜不及化尽,便一如既往地猖狂。我看,这龙子,迟早一日把自己作死。”另一个轻拍同伴手臂,轻道:“天宫与龙宫表面上也不至决裂,任他人起起伏伏,我们却终年如一日,世上事瞬息万变,岂容我等妄议?别哪天被人知晓了。……回去复命吧!”两人窃窃私语一番,手握银枪,自回去尽忠职守了。

(三十九)

澹云殿外。守门将领向囚牛拱手行礼,囚牛问道:“还没醒吗?岐黄仙官可来过了?”旁的一人禀道:“来过了,岐黄仙官道,这位姑娘身体已无大碍,不过多久便会醒了。”

“你把本宫的话与岐黄仙官问了吗?”

“是。”那守卫禀道:“仙官道这姑娘的灵息似有若无,乃灵力阻滞、未能疏通所至。恩,至于真身,岐黄仙官说只能问问十三阎殿或南斗星君了,他负责的不过‘望闻问切’而已。”

旁的随侍忿忿道:“那天宫呆的人,个个都狂妄,竟然不把殿下的问话放在眼里。”

“岐黄所言并非敷衍。况,天上地下,岐黄医术无人能出其右,他肯卖我这个面子,多次前来问诊,龙宫上下人等应一律礼遇,尔岂可妄议?”

“是、是。”

“你们守在门外,不必跟随。”

囚牛已半月有余未曾收到狴犴的消息,催缴的书信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点回音。昨日九弟螭吻刑满,今日一早龙母便派了龟丞相去接,此刻母子俩相聚霜月殿叙话,因螭吻对着绘制的殿名匾额发愣,龙母猜度他不喜“霜”“雪”等冰冷字样,招呼一众人等将布置好的家具行李统统搬到赑屃居所碧潮阁去。囚牛坐在殿中陪娘俩说了会儿话,到后面便出得殿来,想起前两日收留的一陌生女子,遂想起过来盘询盘询。

打开殿门,哪想那女子早已苏醒,坐在床上、拥着被,不知想些什么。囚牛思及开口,那女子听到动静,缓缓偏头瞧来,欲言又止。“姑娘醒了。”囚牛率先开口,笑言道。

温润如玉的声音卸下女子心头一丝防备,她轻点头,目光带怯。

(四十)

且说螭吻回到龙宫,龙母宝贝非常。可无论龙母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螭吻表现总是淡淡,不似以前那般依赖。“关在寒狱多年,心性难保大变,如今这寒冰似的性子,如果是将往日张扬烈火似的孩子脾性内敛了也就罢了,可别又偷偷地鼓捣什么……”龙母心中暗道,又见螭吻消瘦清寒,三百年来定遭受了不小的苦楚,内心不由涌出几分心疼难过。

见龙母如此,螭吻柔和了眸光,展颜朝她笑道:“母亲,儿子没事。儿子见到母亲心中欢喜,只是儿子刚刚回来,身子困乏,这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定叫母亲忧心了。”

“我儿长大了。”龙母笑中带泪,握住螭吻的手温和道:“如此,当好好休息,便睡上个三天三夜,等你父王回来,举凡龙宫上下皆为我儿接风。为娘叫下面人拿些龙炎珠过来,这样暖和些。”

“有劳母亲。”

龙母欢喜地下去,走了几步,偏身踟蹰道:“我儿,如今你回来,那些个不好的前尘往事需尽忘了。说到底,那些……只是外人。为娘的指望,不过膝下的孩子皆能快乐永久、平平安安……”

“……母亲不必挂念,儿子知道。”

龙母闻言点点头,拭去眼角泪花,自走出宫门,将螭吻宫中事情安排妥当了。

螭吻望着龙母走远,含笑的神态复归寂寂。不在意地躺到床上,软和的触感惹得螭吻一声慨叹,他将手臂枕在脑后,眼睛望了帐顶少时,沉沉地阖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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