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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傲慢黄雀、尽心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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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四敛,天河漂流。紫府瑶台,百官朝觐。

天帝透过珠玉冕旒,俯视一干众臣,待众仙云集,场面安静下来,遂宏声道:“朕近日收到密报,东海背约弃盟,意图联合四海五湖,挑起战争,侵犯天界、凡界疆域。特深夜召集众卿商议,接下来,应如何应对?”

百官议论纷纷。

仙者出列,云:“臣观东海一族,志大而智小,内部派系倾扎,多年前,东海如日中天,联合四海之势、冥界之流,尚且惨败,今日更不足为惧。”

又有仙者出列:“龙族好战,近来频频窥探幻海、蓬莱,恐暗酿密谋已久,若率先挑起争端,占据高地,将影响天界、凡界,臣以为,不可轻视,需加紧戒备。”

天帝座下臣子私下说:“末尝不是好事。”

“怎么说?”天帝问。

“四海若不能定,始终是影响天界安定的隐患。他们率先掀起战端,正给了我们一个收复的良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技重施,未为不可。”

“借机平定四海……”天帝沉吟,稍后又道:“司兵听令!”

“增加军备,操练兵士,联合军机处,严密监视四海动向,若逢异动,即刻整军。”

“卿大夫!”天帝命人授予符信,令道:“卿持使节,出使凡界各国、流波为首的大小仙门,说动联合。”

天帝一面遣使请兵,一面派多名间者到妖魔界打探消息,更先发制人,提出警告:让四海减少军事调动,裁减军备,不要引起六界恐慌,致使六界失和。

寅卯时分,集议散。

间者来报赑屃,芸初往集云镇方向去了。

原来,芸初假意答应武安留居,等待三天后囚牛的婚礼。她本可明言拒绝,但在瞥见礁石背后鬼祟目光时,咽下了所有话语。

有人在监视武安。也许,她这个报信人亦处于监视之中。

她望了眼那间者,那人收回眸光,掩入阴影。

武安从军为将多年,警惕非常,竟无法察觉间者跟随,像被麻痹了知觉。这更让芸初坚信,夺信背后潜藏更大的不为人知的阴谋。

芸初笑意温婉,应道:“请您转告大殿下,芸初定准时赴宴。”

说出这句话后,武安很开心,他亲自领她到客房,吩咐仆从好生照看,“仆下如果照应不周,姑娘尽可与我说。”遂拱手告辞。

武安走远,芸初问一边仆从:“听说东海日出恢宏壮阔,是为一绝,寅卯时分,我想起来观景,不知有什么须注意的吗?”

仆从回应:“这几日,东海门户进出者众,所以相较往昔,略微严苛了些。众宾客、仆从进来皆须持喜帖、登名入册,出去须有李首领亲授的令牌,牌面以灵力作引,印刻您的名字、生辰、身份、相貌。寅卯时分值至子夜,手持令牌,迢迢万里,通行无阻。”

“知道了,我向李首领要一块去。”

“客人!”仆从唤住芸初,笑道:“客人不必如此麻烦。您进东海时业已入册,不多久,令牌就会送到居所来的。”

芸初又问:“那……我要是一不小心走远,路上会不会碰见什么歹徒?小女灵力微薄,若是遇见,恐难以招架。”

“姑娘尽可放心,东海门户西至集云镇边界,南到南海,东到琉球,司门、司关百余人静候待命,客人莫离东海疆域,不然,如凡界、妖域等地,局势混杂,难免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芸初点头,“多谢小哥!”

仆从听见称谓,抬头看了一眼,深觉冒昧,复垂头道:“……您客气了!”

阖上门,静待至黎明,芸初打开房门,守候在外的仆从睡眼惺忪,有的已然入睡,被动静惊醒,快步走来,欠身请安。

芸初便在众人接引下,光明正大,出了东海。

寅卯时分,起早的宾客不仅仅只有她,东海边三两成群,漫步观览。来自仙山海岛有地位的仙者,或者无法前来的仙者的仆从,手捧各色礼品,与看守门户的将士交谈。不远,搭建了不少临时歇脚的凉亭。

“东南两海结亲,这阵仗果然不一般呐,五湖四海、六合八荒,凡稍微排得上名字都被宴请了,说要大摆三天流水席!”

芸初匆匆走过,听到亭中有人谈论。

芸初假借名目,溜出东海。间者禀告赑屃,夜叉禀告武安。两方闻言,皆派遣了扈从或间者追踪。

巧施易容、变装,芸初混入集云镇。公告栏罪犯悬赏画像每隔一阵翻新,自己的画像被覆盖,模糊破碎得不成样子。芸初停驻片刻,发觉几道眸光紧刺其背,遂折身,疾步往东北行走。

大多人为避耳目,会将自己改变得不起眼,或邋遢不堪、缩在墙角,或水滴入海、泯然众人。

芸初换上时兴的轻纱,大街上无论男女,多着相似材质,不同款式、色泽的。适逢集市,南来北往,熙熙攘攘,有人头戴幕笠,一片仙袂飘飘的祥瑞景象。要在诸多窈窕倩女的背影中寻她,可费眼力。

转眼,混至江南八景边上,秦楼楚馆湖畔林立,酒楼旅店人声喧嚣,翠袖罗衫、莺欢燕语,商贾扶辇车,游人逐画船。

芸初无心留连,好似游鱼一般进出画檐,改换妆容两三遭。

至此,负责跟踪的间者,完全在人海中丢失了目标的踪迹。

到了东南旮旯,码头,即来客居东南,永兴赌坊门前,三教九流,良莠不齐,芸初放慢了步伐。

集云镇。安详的大街,人来人往,普通人全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

时近端午。日头毒辣,坊间时而吹来疾风,缓解暑热。

人声鼎沸的大街挥发各种味道。葱油饼煎烤翻转的香味,摩肩接踵的汗水,鱼市泼洒的脏污腥气,开封后弥漫的酒意,交付时手上躺着的铜臭味……

老衙役聚在小酒庄喝酒,天南地北地侃天,忽而话题一转,谈及新来的知县。

说好的有,说坏的也有。

有人称赞新知县爽朗幽默,人脉比老知县来得广,尽管要做的事比之前多了一倍,在他的恩威并施下,不服的衙役也逐渐变得服服帖帖。

“管理人有一套!人也爽利!”老衙役往嘴里扔了些花生米,啖着说道。

“上次那老人告状,不打发走了!管也不管!”新来的衙役有些不屑,抚桌悄语。

你知道什么?老衙役眼珠子咕噜一转,瞧了四周动静。他嗑着瓜子,嘴里含糊小声:“上头来人了!他最近忙着呢,哪有心思理会那老东西……”

“诚然,相比乌纱官途,老百姓的身家大事算个□□……”

“臭小子,口无遮拦!”老衙役训斥。

“我们兄弟几个,就当没听见,”另一年轻衙役撮了粒花生,斜眼笑,“以后可别在其他人跟前说三道四的!”

其他两名衙役听了,只是笑笑。

“喝酒喝酒!”有人热烈圆场,带过话题。

红尘气滚滚的大街,有那么几瞬的安静。

衙役们好奇往外看去,瞬间,碗里的酒不香了,一个个盯着外头。

青烟翠雾罩轻盈。青衣少女迈入嘈杂的环境中,宛若清流分隔两道,行人下意识纷纷避让。

姿容绝丽,出尘清雅,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美眸,令人见之忘俗。

她慢吞吞地行走在拥挤大街上,仰头看一眼街铺牌匾,似找寻着什么。

永兴赌坊门口一阵喧哗。一件物事,不,一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掷在街面上。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赌坊的一名看门人唾了口。

青衣少女顿足,低头瞧了瞧。

小贩们啧啧感叹,均是见怪不怪,旁的不乏谑笑着的看戏人。

“赌坊的龟孙子,爷时来运转,刚赢了几把,怎么?输不起?”

那人自被扔出来后,面对赌坊大汉的飞唾无动于衷,待赌坊的人消失在视线中,方鼓起勇气还了几句嘴,一副泼皮无赖样子,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几口泄恨的唾沫。

那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满布油光污渍,结块儿的头发久未打理。他回转过身,发觉面前站着一人,漠然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而后,毫不在意地绕过少女,自走自己的道路。

青衣少女回转过身:“何不易。你兄长呢?”

那少年却是何不易。短短三月时光,不知发生何事,叫他堕落成这样。

兄长?何不易轻轻咀嚼这两个字。已然许久,未有陌生人问过他兄长的事了。

“有完没完?!”他低声喃喃。

这样的问话,他已听不相关的人、看戏的人,问过无数遍。每一遍,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扒开他心上的伤口,再狠狠地划上一道、戳上一刀!何聪是如何的伤重不治,垂死家中,当时情形历历在目。翻滚的恨意一遍遍碾压他的神智、无边悔意充斥他的胸腔,他不想再体验“徒然奈何”……

何不易不曾回头。他嗤笑一声,眼睛看着别处,又像哪里都没看,嘲讽的笑里带着蔓延的麻木。

他低下头,大抵因看见了众人眼中的鄙夷,与指指点点的手。

何不易只能望着脚尖儿下的路,嘴里不甚在意地哼起歌谣来,没人注意到他低垂的眸中隐含的泪。

少女眼里流露不解。

何不易歪歪斜斜地走远后,旁边摊贩小声说:“姑娘,别问了,他呀,现在就是我们镇里有名的泼皮户!他家兄长……一个多月前就被码头的那群‘沈家帮’活活害死了。没爹没娘的,没人管他咯……”

另一人搭话道:“就算他兄长健在,那何家小子也是一沱茅坑里的腌臜物,若不是他不思进取,去招惹那群人,何聪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为了个宝贝弟弟,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到,到最后连命也送了……”

少女皱了皱眉:“沈家帮草菅人命,赵知县不管吗?”

“赵知县?他是泥菩萨过江!我告诉你啊……”那人失笑,手括在嘴边,正待小声回话——

“你可少说两句吧!”旁边阿婆猛地一拉那年轻人袖子。随后,她撇过身子,笑着问:“姑娘,你与那何家……”

那老婆婆扭头一看,原地却哪还有问话少女的踪影?

青衣少女眼见何不易进了间寺庙,思虑再三,还是没跟上去。身侧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肩膀。少女略一矮身,而后轻轻旋身,善用巧劲,如游鱼挣脱,反绕到那偷袭之人的身后。

那人不慌不忙,笑了声,道:“我还以为你又要管些‘烦人’的事了,马不停蹄赶来阻止,怎么,这次不管了?”

少女嫣然浅笑:“此前,我孤身一人,纵然招惹麻烦,麻烦的也是我一个人。生生死死,我从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待我。可是现在,如果我招惹了麻烦,关心我的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为防给他招惹麻烦,若无十足把握,我还是不要轻易插手为好。”

那来人哼笑:“你这话说的,不知是褒是贬,说的又是谁?”他抚了抚不太牢靠的旧面具,笑道:“罢了,这次我就在旁看着,你可以管上一管。”

他走了几步,不见少女回应,于是停下步履,侧过半张脸来:“老实说吧,他身上有些古怪,老夫比较感兴趣。”

“走了,小芸初,就当陪老夫看看去!”

原来,风氏丢芸初到东海,左右没有事做,便等在岸上,夜半被噩梦惊醒,仰观婵娟,回忆往昔。天将明,东海门户宾客渐多,芸初急惶惶出了东海,身后间者一路尾随。风氏觉着有趣,遂跟上一瞧。

芸初修行途中,吃穿住行一如凡人,尚需采买日常物品,路上曾遇见些许不平事,奈何心存惧怕、能力有限、求人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她恨自已无能。

耆老忧心,半是抚慰半是提点,说道:“芸初,不知自量,不胜其任。当你能力薄弱,绝难救济深陷绝境之人。与其给予希望,莫如不加干涉。”

风氏所言,则直白得多,他嘲弄道:“丫头,你是认为自己具备足够的能力去扫荡世间不平了吗?人生在世,无涉自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是二三,芸初一心只跟着耆老、风氏修行,似学会了冷漠处事,不比之前热心良善。但自从获准下山历练,往昔的芸初又回来了。

风氏隐忍低调,明哲保身,等闲不欲沾染麻烦,芸初恰恰相反,临危不顾,偏就一副侠义心肠。

一次撞见冤情,芸初伸手去救,哪知错估对方实力,那人背景深厚,邀来帮手,布置陷阱,请君入瓮。芸初涉世不深,未能摸清其中门道,险些毁誉丧命,幸得神秘高人相助,叫她诛杀邪道,绑缚歹人。

吃一堑,长一智。那事过后,芸初每每自警:冲动不能成事,需思虑周全、量力而行。论经验阅历,风氏胜于她数倍,且狡狯机敏,可预先觉察危殆,方才的话,一为坦诚,二为激将,她赌风氏宿愿未能达成,必不会任由她落入险境。

路上,风氏又问了类似的话,他道:“如若老夫不在,或不愿帮忙,芸初,你认为自己具备足够的能力去扫荡世间所有不平吗?”

芸初走在风氏身后,低声而语义决然道:“哪怕能力再强的人,也有不能管、管不了的事。晚辈绝非那等一身百为之人,也管不了所有的不平事。遇人危难,自当多方衡量,力有不逮者,宜求助他人,但倘若事出紧急,或逢在场其余人袖手旁观,晚辈惟有竭力尽能,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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