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自己的笔迹都不认得了吗?”岑肖渌质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章则语无伦次,胡乱呓语,“与我无关……”
“鹿启峰死了,与你无关吗?”昌涯很是气愤,章则这样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我不知道……我不想的……”听到鹿启峰的名字后章则的反应更大,他蜷缩起身子,手在身前胡乱挥舞着,面目恐惧,好似身前有人要来索他的命。
昌涯含恨看了他眼,转向岑肖渌,“他在害怕,已快承受不住了。”
岑肖渌听进了昌涯的话,冷冷地注视着地上这位丑态尽出的大少爷。
“带他去鹿启峰墓地。”
章则跑来雀园春浪荡,身边有一陪同小厮,在绿凝的周旋下,小厮被园里的姐妹们拖去灌醉了,为了便宜行事,绿凝带他们走了后门,门口便停着杂役先行从前门驱赶来的马车,看着他们把章则带上了车,绿凝叮嘱道:“亥时之前必须带章则回来。”
岑肖渌颔了下首:“麻烦绿凝姐姐了。”说完便驾起马车朝沂非落驶去。
为了防止章则挣扎,岑肖渌手气掌落再一次击晕了他,车厢里昌涯陪同着章则,驶离水镇后,昌涯掀开轿帘坐到了岑肖渌身边。
“咕……”又是一天折腾,晚饭都赶不及吃。
岑肖渌偏头瞅了眼昌涯,从怀内摸出布包的糕点递给了他:“你吃吧,桂花栗粉糕。”
昌涯接过打开嗅了嗅,桂花味儿幽香,糕点很是精致小巧。
“这是绿凝姐姐给你的?”昌涯猜道。
“嗯。”岑肖渌答道。
“好漂亮的糕点,我从来都没见过。”看着掌心这小巧的点心,昌涯都不舍得吃,他吞咽了口口水,隔着布把糕点掰开成了两半,拿起其中一半递到了岑肖渌嘴边,“给,我们一人一半,都尝个新鲜。”
岑肖渌没接,一人一半,以前肖涟得了什么好吃的都爱跟他一人一半,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他该长多大了。
“快吃啊,我胳膊都举酸了。”昌涯催促道。
“谢谢。”岑肖渌腾出一只手来接过了那一小半糕点。
昌涯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半一口塞进了嘴里:“好软糯,真香。”
岑肖渌对食物的口味无感,只要能果腹便成,这口糕点吃下去却是可口的,甜香味沾留在唇齿中,弥久不散。
……
等他们赶到鹿启峰所葬之地时,天都黑透了,林间有夜鹰间或咕鸣一声,余声绕林不息,草丛间还有夜伏小动物出没,制造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显得鬼祟阴森。
“你们要带我去哪?”章则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到得栖峰脚下时章则恰好醒了过来,恐是一路颠簸致使肠胃不舒坦,章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连滚带爬地跳下马车钻进草丛里吐了。这一通吐完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不少,不再像在雀园春里那样神智糊涂了。章则看清身处之地后指着昌涯和岑肖渌便破口大骂,耍起横来那是连地都要抖三抖。岑肖渌淡然无视,也没对他怎么样,带着昌涯钻进了山林里,没多大会儿刚刚还雄赳赳耍横的人便自己跟了上来。
这荒郊野岭的,天黑又辨不清方位,独自出没,怕不是想被那大虫叼了去,嫌命太长。
没人理会章则的提问,岑肖渌在前头带路,昌涯跟在他后头,章则自是坠在了最后。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慌张地左右四顾,脚步是一刻没停歇地跟着前面两人。
夜里路不好走,他们跋涉了好久才到了鹿启峰的墓地。当那块墓碑直愣愣地撞进章则眼底时,他直接踉跄了一步跪到了地上。
“你们……你们疯了!”他惨嚎了声,说完后又立即捂住了嘴巴怕惊扰了死灵。
昌涯也是有些害怕的,但面对着鹿启峰的墓碑,他心中的愤慨大过了惧怕,他现在只希望章则能在鹿启峰面对道出事实清白。
岑肖渌阴沉着脸走到章则面前,明明他比章则小上不少,身子罩在宽大的衣袍里都显得轻飘飘的,但却单手提着章则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
“说,你为什么要假冒鹿启峰写那封遗书?鹿启峰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啊!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章则两手扒着岑肖渌的手腕,涕泗横流,额上青筋因窒息都凸了出来。
“是你杀了鹿启峰。”岑肖渌此时像个地狱的魔煞,掐住了章则的咽喉,一字一句吐露着他的恶行,“水小姐和鹿启峰两情相悦,你含恨在心,所以你杀了他。”
“不……是……”
岑肖渌的手收紧了一寸,章则脸憋的通红,艰难说出:“是,是我……是我……”
“岑肖渌!”昌涯第一次见到岑肖渌狠厉的一面,这样的岑肖渌,即使他们相处的时日已不短了,还是会令他不住胆寒,“先听他怎么说。”
岑肖渌闻言松开了手,章则像只癞皮狗样跌落到了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大少爷的风采。他捂着脖子大口喘咳着,忍不住抽咽着:“是我害了他,我不是想,想害死他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要寻死的,与我无关啊,与我无关……”章则跪在地上,一边说着是他干的,一边又否认着他的所作所为,语无伦次,黑白颠倒。
昌涯担心岑肖渌,为防止他再做出出格的行为,他主动提议:“岑肖渌,看章则这个样子,怕是神智有损,我想跟他建立联系,顺导一番。”
岑肖渌点了下头,没再有什么激进的行为,让到了一边。
昌涯定了定心神,抛去杂念,细细感知起了章则的情绪。他现在整个人被恐惧所包围,陷入了一种自我混沌状态,后怕,不安,还夹杂着一丝后悔,昌涯和章则的五感互通,被他牵引着游走其间,恐惧的意识在自我的暗示下被放大,犹如浪潮般扑涌而来,昌涯承受了一波重击,身体震颤了一下。他凝神聚力,准备做一个大胆的举动。
当一个人在不断地自我暗示下被一种情绪逼至绝境时往往会触底反弹,重则精神崩方,轻则表现在意识混沌不明,章则太过于害怕,在被逼问下的说辞与潜意识里自我保护观念相悖,表现出来的便是所述前后冲突,犹疑不定。昌涯要做的便是诱导,他会潜入章则识海深处,用自己的精神力压下他外放的负面情绪,如此便可短暂性骗过自我的趋向,在这种状态下问话才能得到相合的真相。
要想外为地压制住强烈的外放情绪并不那么容易,这需要侵入,释放,覆盖三步,环环相扣,有一环断了链就会反噬到昌涯身上。昌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试过,只愿章则的识海对他的排斥性不要太强。
心念合一,昌涯顺着条线稳步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雾白色浸润其间,垒成了一道无形制的墙,墙内的章则□□,安稳。
昌涯并不敢松劲,他尝试着与章则对话:“鹿启峰为什么会上吊?”
“因为……因为他疯了。”
“他是被人迫害的?”
“……是。”
“谁害了他?”
“……我,是我。”
“你杀死了他?”
“……不是,不是我,我跟他们说给他些教训,谁让他总是缠着清淩,清淩是我的,他凭什么?凭什么?”
“我没想让他死,没想让他死啊……”
“他们是谁?是他们让你写这封遗书的?”
“他们是……是……”章则识海波动了起来,情绪似有控制不住之势。昌涯咬了咬牙,加强了控制力。
“是,是我写的,我不能让别人怀疑我,鹿启峰疯了,他疯了才会上吊!”
为防章则识海动荡,昌涯换了个问法。
“水小姐灵识受损与你有关吗?”
“清淩,清淩只是受了些惊吓,她不能和鹿启峰见面,她很快就会好的,她好了后就会与我在一起了。”
精神力消耗过大,昌涯也有些撑不住了,他和岑肖渌有推测过鹿启峰可能是受人所控,章则想害鹿启峰之心不假,但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一定得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你让谁给鹿启峰些教训?教唆你写遗书的又是谁?”
“是……”章则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道强有力的波动弹射进来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昌涯受到强制力剥离的重创,脑内嗡嗡作响,在最后关头,他泄了最后一丝精神力投入章则识海内,非昌涯主愿的强制力剥离对被侵入的章则来说危害性极大,重则精神紊乱,灵魄崩塌。
林间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岑肖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咻”地一声一根泛着寒芒的箭破空而来擦着岑肖渌耳边过射中了身后的一棵树,箭过无痕,一缕发丝飘落。岑肖渌目光骤缩,匕首翻握于掌中,警惕着四周。
“噗通”一声,昌涯跪倒在了地上,章则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翻着白眼晕死了过去。岑肖渌护在昌涯身后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一丝血迹顺着昌涯嘴边溢淌了下来。
“岑……”昌涯话还未完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