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岑肖渌在钩月已经待了快满三年了。昌涯坐在房内窗台前掐着手指头算着,恍然惊觉快三年了他还没有讨的师弟亲口喊他一声师兄,唉!他不知道别人师门之间是怎样的,但他这个师兄也当的太失败了,都不为自己师弟所承认。
从去年岑肖渌得知他有畏寒症后,一直都很注意他的身体,每个寒夜都会为他准备好暖壶,防止他着凉。今年天刚有降温的征兆,岑肖渌便给他把厚被子拿出来晒足了一天的太阳,铺在床上蓬松暖和,每天都要烧热水给他泡好了脚再上床,被窝里也有提前放好的暖壶,一进去就热乎乎的,舒服得很!
眼见着又快要长大一岁了,昌涯有意和师弟培养培养感情,希望能早日感化师弟,让师弟从心里接纳,承认他这个师兄。
这天,昌涯抢着在岑肖渌前面烧好了热水,灌了暖壶悄悄跑去了岑肖渌的房间,他把暖壶塞进了岑肖渌被窝里,脱了外衣上床躺好了。
不多时,在外忙活的岑肖渌推开房门进来了。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的昌涯,伸手进被窝摸了下,热乎的。
“你烧过热水了?怎么灌了暖壶来我这边躺下了?”
昌涯盯着他,笑着掀开了被子,拍拍床褥:“进来,我都捂热乎了!”
岑肖渌按下了昌涯掀开的被子,塞紧实了:“捂好,别让热气跑没了。”
“你今晚要在这边睡?”他坐上床边,瞟着昌涯。
“嗯。”昌涯肯定地点点头,他把一只胳膊伸出来扯了扯岑肖渌的袖子,“我们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冷。”
“暖壶不热吗?”岑肖渌每次都确保过了昌涯的被窝是热乎的,知道他只是在找借口。他边说边把昌涯作乱的手塞了回去,“冷还不盖好?”八壹中文網
昌涯乖乖缩好了,眼巴巴的望着岑肖渌:“可以吗?我跟昌淮说过了。”
岑肖渌没给正面回答,只是站起来俯视着床上的昌涯,问道:“泡过脚了吗?”
昌涯摇摇头。
“我去给你打热水,谈大夫给的草药泡脚对你的身子有好处,我去给你放好,你泡好了才可以睡觉。”岑肖渌这番话便是默许了,昌涯开心地笑了。
“好。”
乖乖泡好脚后,昌涯睡到了床里侧,岑肖渌褪去外衣,脱掉靴子后也上了床。昌涯侧躺着面朝岑肖渌,眼睛在夜里睁着,亮亮的。
“哎,岑肖渌。”
“怎么?”岑肖渌仰躺着面朝上。
昌涯的手在被子里无意识的抠着岑肖渌的衣服:“你信任我吗?”
岑肖渌偏头看了昌涯一眼,又转了回去,似是不知道昌涯问此的用意。
“怎么了?”
“你就回答我?”
“信任。”
“嗯……”昌涯翻了下身,也仰面躺着,“我也信任你,你是我师弟,我是说爷爷也是我师父,我们一样的,你知道吗?”
“嗯,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岑肖渌歪头看向昌涯的侧脸。
“就是……就是我们是师兄弟,是很亲近的人,这你心里认可吗?”昌涯总感觉岑肖渌虽然对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大家之间相处的也很和谐,但他始终认为岑肖渌没有完全的敞开心扉。
岑肖渌静默了一瞬后翻了个身,面朝昌涯,昌涯转过头,夜里虽然一切都看不明晰,但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对上,对方的脸都看的很清楚。
“我认可,因为我信任你。”
岑肖渌这句话说的郑重其事,昌涯看着他的脸部轮廓,莫名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掩饰性地转过了头。
“唔……”犹豫着,昌涯还是问出了口,“我还没听你叫过我师兄呢?”
“你想我叫吗?”岑肖渌说话的气息吹拂在昌涯耳侧,痒痒的。
“当然了。”昌涯再次转过身面朝岑肖渌,又再次强调了遍,“我想听。”
岑肖渌静静地看着昌涯的眼睛,那两个字滚在舌尖,终于落到了昌涯耳里。
“师兄。”
这声师兄来的太迟,却在一瞬间填满了昌涯的心。他从来没有为哪一个称呼如此满足过,欣喜中参杂着难以置信,以前怎么让岑肖渌说他都不开口,今晚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
岑肖渌从被子中拿出手捏了下昌涯的脸,昌涯的欣喜情绪从他那咧地大大的嘴中就可想而知了。
“叫你师兄这么开心吗?”
“开心啊!”昌涯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昌涯,以后你是师兄就要当好一个师兄,有作为师兄的担当和责任。”
“你是说我当不好师兄吗?”昌涯收起了笑。
“没有。”
“那你怎么又叫我名字了?”
“习惯了。”
“我想再听一声,你再叫声吧,好不好?师弟。”
岑肖渌拿手盖上了昌涯的眼睛:“困了,先睡吧。”
昌涯从鼻子里“哼”了声,不怎么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这事是有个先来后到的,若我后入门,我也叫你师兄,今晚过了你别不认喊过我师兄,我可都记着呢。”
岑肖渌默默看着昌涯阖上双目的侧颜,我喊过你师兄就不会忘,昌涯,你要成长地足以当个师兄。
这一声师兄便当是告别了!
岑肖渌的脑子里不断闪回着在钩月的日子,如今想来这段日子是他这些年来最轻松,快乐的时光了。
*
岑肖渌走的悄无声息,没带走一件物品,也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凭空一个人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这么离开了,钩月的这个家再没出现过他的身影。
昌涯不懂,前一晚还和他睡一个被窝喊他师兄的人,怎么第二天便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当他等到天都黑了还不见岑肖渌回来时,心里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要和昌淮去寻他,却被爷爷拦住了,只说岑肖渌走了,不用找他了。
昌涯怔在了原地,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去哪?还回来吗?
“涯儿,每个人自当有属于他的归宿,肖渌的归宿不在于此,亦强求不得。”
爷爷只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昌涯不信的,岑肖渌独身一人,好不容易来到钩月,拜爷爷为徒,与他成为师兄弟,钩月就是他的归宿,他甚至肯叫他师兄了,他不可能离开的,他离开又能去哪儿呢?
一天又一天,昌涯一直在等,他倔强地守在窗前,眼睛盯着院门口,期望能看到那道瘦削单薄的身影,他都想好了,等岑肖渌回来时,他一定会先揍他一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担心,他会拉着他进门,指给他看书桌上属于他的书册都完完好好地摆放着,他房间的物品一样都没有移动过位置。
他还会狠狠告诉那个人:“我知道你穷讲究,你的物品该怎么样还是什么样,我们一下都没动过。”
这终究只是幻想,昌涯在脑中构想了无数遍的场景,无数次的话都没能发生,岑肖渌再也没有出现过,昌涯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的师弟真的离开了,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昌涯沉闷了好一段时间,天天坐着发呆,话也说不上几句。昌甫敛一反常态地没管着昌涯,任由他自行慢慢消化心中的郁结,昌淮看着昌涯哥消沉的样子心中不忍,想尽办法逗他开心也没什么成效。
昌涯自己也知道他因为岑肖渌的离开心中郁结难消,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十多天,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一年……
事实上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久,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这个人是爷爷带回来的,如他第一次带岑肖渌回家,爷爷向他介绍的一样。
“涯儿,以后他便是你的师弟——岑肖涟,肖涟日后便住在钩月,你们要处之如兄弟。”
昌涯看着面前瘦小的少年,眼睛大大的,额角有一道红色的胎记,眉眼间依稀能看见岑肖渌的影子,只是前者温和,后者冷凌,气质差别很大。
昌涯和少年对上,看着他这张脸。
“你多大了?”
“十五。”少年也盯着他看,探究打量写在眼底。
昌甫敛:“涯儿,肖涟是肖渌的弟弟。”
昌甫敛和昌涯说,岑肖涟当时被人救出,但与哥哥失散了,后来辗转来到水镇,原来他就是谈神医家那个外来的孩子——余之林。
屋里,昌涯,岑肖涟,昌淮聚在一起烤火,昌涯问岑肖涟:“你哥知道你?”想起之前他还吃过余之林的味,没曾想人家是岑肖渌的亲弟弟。
“嗯。”岑肖涟搓着双手,“我和大哥失散时还小,都记不清了,是大哥认出我的。”
“你们长的真的挺像的。”昌涯的目光在岑肖涟脸上描摹了遍,仿佛透过他便能看到岑肖渌,“你大哥他离开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岑肖涟摇摇头:“没有。”大哥告诉过他不能说。
昌涯垂下了头,讲不清的失望,这个人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没嘱托半句吗?他越弄不懂岑肖渌了,他既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本来应该一起享受重逢的喜悦的,又为何会狠心独自远去。
“师兄,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昌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师兄是在叫他,如今有人大大方方地叫他师兄了,却再不是那份滋味了。
“好。”他跟着岑肖涟出去了。
他在岑肖涟手中再次看见了属于岑肖渌的物品,那根梵带。
“这是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昌涯看着那根挂在岑肖涟手间漂浮的梵带,心中不知名处突然破了,汹涌的情绪倾泻而出,他红了眼眶,瞪大双眼,心胸起伏着,就快压制不住破碎的呻吟。
“师兄?”岑肖涟担心着昌涯的异状。
昌涯喘息着一把夺过那根梵带,狠狠摔到了地上。
“师兄!”
昌涯忍了又忍,撇过了头去抹了下眼睛。
“肖涟,别去捡,他的东西留给我算什么,我不要。”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岑肖涟几番犹豫,想起大哥说的话,还是追着昌涯去了。
“涟儿,这根梵带帮我交给昌涯,别管他如何处置,你给了他就好,他会收着的。”
孤零零地梵带躺在地上,梵语的金光闪烁了下又熄灭了。
月上枝头,昌淮推开窗户兴奋地喊到:“昌涯哥,你快来看,下雪了!”
昌涯走至窗前,鹅毛般的雪一片片飘落下来,他伸出手接了一片,一会儿雪便融化成了水滴。
“下雪了!”
雪静谧地下着,很快就把大地盖上了一层白纱,这个夜昌涯睡的极不安稳,辗转数次后终是受不了起来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氅衣,悄悄走过熟睡的昌淮身边,出了门。
天上还在飘雪,昌涯踩在雪上,一步一个坑,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冷意激地昌涯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肩膀,拢紧了氅衣,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白茫茫的雪原盖过万物,丢失的梵带已经不见了踪影,昌涯跪在雪地上,不顾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停地挖着,氅衣不知何时已经脱落,露出其下单薄发抖的身躯。
昌涯的眼泪莫名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雪地上,他的手已经冻的麻木了,但还是不停地挖着,寻找着,那是岑肖渌留给他的,他不能弄丢了……
白茫的雪原有一处闪着微光,僵冷的双膝已让昌涯站不起来了,他揪住这点希望爬了过去,扒开遮掩的雪,露出了底下闪着金光的梵带。梵带散发出来的光芒刺痛了昌涯的眼,他用冻红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梵带贴近了心口。
一直隐而不发的情绪骤而溃堤,昌涯紧紧攥着发带仰头嘶吼着,泪水早已淌了满脸。
岑肖渌,你把梵带留给我究竟算什么!
岑肖涟躲在树后看着捧着梵带情绪崩溃,痛哭流涕的昌涯,鼻子酸涩不已,眼眶中盈着水光。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