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袁夕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谢寅的真实人设是这样的。
在会议室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认为他是那种极其难搞的刺头,也觉得自己今后在上海的这段时间,绝对应该分外小心、不要随便招惹到这个男人。
可谁能想到。
这个男人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信口开河,张口就调戏她!
他是不是出去遛了个弯儿,就不小心中了邪,疯了!?
裁缝铺里的气氛一度十分窒息,袁夕瑶原本以为自己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结果她不经意间往前一看——
好家伙,邓澄的脸都快气歪了。
更离谱的是当事人说完这话后竟像无事发生一般云淡风轻。
他这时朝邓澄轻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对袁夕瑶说:“你不是还有一条没试?”
此话一出,后面的邓澄差点两眼一黑。
袁夕瑶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不会在邓大小姐面前和他起内讧。
她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笑吟吟地对他说:“那我去了。”
然后,她就在邓澄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往更衣室那边走。
等她快要走进更衣室的时候,她脚步一顿,忽然又转回身。
然后她一手插着纤细的腰,浅笑嫣嫣地看着谢寅:“突然忘了,你还没评价我身上这条好不好看呢?”
这个年代的姑娘大都矜持腼腆,哪有会像她这样的,竟然敢当着男人的面直白地给调戏回去。
谢寅身旁的邓澄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差点没把手里的包都给摔地上。身后的随从也都没眼看主子的脸了,全都背过了身去。
其他客人则看得格外心潮澎湃,兴奋地在因为这对俊男靓女的对话而交头接耳。
被反将一军的谢寅却淡定如常,他环抱着双手,当真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眼睛本就生得漂亮,此刻目光灼灼地落在身上,竟让她感到脸颊有些无端发烫。
“不错。”片刻后,他微微颔首,“但可能白色的会更胜一筹。”
她也没想到这人竟然真会认真地给她个评价,那双漆黑的眸子不仅一丝不苟地从她的脸一路往下滑落,还在她旗袍下白皙笔直的双腿上多停顿了几秒。
“……我进去了。”
想到此,她立刻反手关上门,将他和其他人的目光都屏蔽在了门外。
狗男人!
袁夕瑶看着镜子里脸色绯红的自己,在心中暗骂。
让你看你还真看啊?能不能要点脸!
刚才她和章鸣在更衣室待的时间确实是有些过长,所以这一回她就没叫章鸣一起进来,免得引起人怀疑。
章鸣也是个聪明人,这时在外头敲了敲门:“袁小姐,真的不需要我来帮你吗?”
“不需要。”她说,“这回我尽量快点,不耽误其他客人。”
将那条白色的旗袍换上身后,她站在镜子前慢慢地转了个身,满意地勾起嘴角。
这上海的梅记裁缝铺确实是名不虚传,虽然她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章鸣接头,但也不妨碍她真的买两条漂亮的新旗袍回家。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姑娘不爱美?
因为等会就要去百乐门参加局里的酒局,她懒得再回家换衣服,思虑两秒,便直接穿着这条白色旗袍走出了更衣室。
将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和另一条红色旗袍一并交给章鸣,她一抬眼,发现邓大小姐已经不见踪影。
而谢某人则站在一旁,目光正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她朝他那边走过去,冲他轻抬了下下巴:“你的爱慕者呢?”
谢寅也没否认她这说法,语气轻飘飘的:“走了。”
“怎么就走了?”她故作意外,“大小姐不是还要插队试衣服吗?”
他望着她的眼眸有些幽深,过了两秒,才答:“被你气跑了。”
听了这话,袁夕瑶一挑眉:“谢副局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哪儿气她了?”
“分明是你拿我当刀使,人家现在估计得把我当假想敌记恨一辈子。你倒好,两袖清风,事不关己。”
“袁小姐。”
他还没说话,身后的章鸣已经朝她走了过来,“衣服都帮你包好了,谢谢惠顾。”
袁夕瑶转身接过袋子,刚想从包里翻钱夹出来,就听到章鸣说:“不用了,谢先生刚刚已经付过钱了。”
她一怔,发现章鸣的表情有些微妙,立刻转过头去看谢寅。
却见那人二话不说,已经抬步往裁缝铺外面走了。
她没办法,和章鸣道别后只好快步跟上去:“为什么要替我付钱?”
谢寅一直没吭声,直到上了车关上车门,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袋子放到车后座,才淡淡地扔了三个字:“见面礼。”
她蹙了下眉:“这见面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梅记裁缝铺的衣服是有名的贵,虽说她知道他的收入一定不低。但他们俩非亲非故,她怎么能一上来就莫名其妙收他两条旗袍?
谢寅神色平静地发动了车。
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中,他侧过脸看向她,目光里闪动着浅浅的光泽:“我看了,就算我的。”
袁夕瑶一开始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车已经开出去一段,她才恍然大悟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这时侧过脸看向窗外,咬下了唇:“……裁缝铺里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要给我买衣服了?”
前方路口遇到车辆通行,他刹了车,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我看的方式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嗓音有些格外地低沉。
对着这个表里严重不一的男人,袁夕瑶自觉这话不能接。
她沉默两秒,忽然转过脸,笑眯眯地对他说:“那哪天等谢副局长有空,我陪你去买西装。到时候我看了,也算我的。”
没等他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用不一样的方式看。”
谢寅不置可否,似乎还很是满意:“好。”
袁夕瑶:“……?”
您就不能假装矜持地推脱一下吗!?
真是人不要脸则无敌啊!!
-
七点整,保密局的人都准时到达了百乐门。
谢寅和她因为是直接从梅记裁缝铺过去的,到的最早。起先人还没来时,他还一边小酌着酒,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可等人都陆陆续续地到了,他便直接拿着酒杯去了别的桌,连个眼神都没再同她交汇过。
她可算是看明白了。
谢某人这是真正的人后做条狗,人前装不熟。
袁夕瑶一边喝着酒和其他同事尬聊,视线一边有意无意地往谢寅那儿飘。
局里的人可能看到他都有点儿害怕,没人敢上去跟他说话。倒是百乐门的歌女在他桌旁络绎不绝地出现,然后又被他那张常年零下四十度的俊脸硬生生给冻走。
某人坐怀不乱的态度,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尊大佛。
“咱们谢副局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人气高涨啊!”庞忻喝了酒,圆脸红通通的,“每次这种场面,他桌旁都围绕着最多的女孩子。”
“就是!”任申说,“只要谢副局长一来,就没姑娘看得到我们。”
“你们怎么不说这种局他几乎不来的?”陆臣说,“也就今天咱们袁督察长面子大,他竟然肯出席。”
听到这话,袁夕瑶立马撇清关系:“我倒觉得比起给我面子,他是更愁被卫局长批。”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确实,老卫就喜欢逮着他叨叨。”
“咱们上海区这俩局长,风格太两极了。”庞忻说,“卫局长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谢副局长则是一天下来半个字都可以不说。”
陆臣狗腿补充:“但这俩人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强。”
袁夕瑶面上附和着笑笑,心里却在想——难道下午和谢寅独处时她听到的那些骚话都是鬼对她说的么?
整个百乐门歌舞升平,大家该喝酒的喝酒,该听歌的听歌,该跳舞的跳舞。
虽然这些人对袁夕瑶都颇有些忌惮,但在一个明场合里也不会让她太难堪。酒过三巡,几个高官便轮流过来请她跳舞。
这些邀约她都一一接受下来,在跳舞时还态度自然地和他们闲聊谈笑。
虽然这在精神和身体上都让她感到相当疲惫,但至少这一整场下来,局里这些高官对她的态度已经比在会议室初见时软化了不少。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开始对她慢慢放松警惕了。
她的最终目的,是要找到猎隼以及帮助猎隼逃脱怀疑。要抓到这些人的漏洞和把柄让他们中的一个来替猎隼顶罪,首先第一步就得先让他们松懈下来,不把她当作敌人。
而在军统待了那么多年,她实在太能把握这些官僚主义们的喜好了。
几乎和包括卫颂在内的所有上海区高官都跳完了舞,磨完了嘴皮子。袁夕瑶离开舞池,随便找了张空桌子,问服务生要了杯水。
她酒量好,几乎没有醉的时候,刚刚那些酒下去根本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胃空落落的,她也不想再喝酒了。
稍事休息片刻,她拿上包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这会儿没什么人。她洗完手出来后,一抬头,发现走廊上堵着一个人。
谢寅正半倚在墙边,听到她的脚步声后,他便侧目朝她望过来。
刚刚光顾着对付其他高官,她看到这人的片刻,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唯一一位她还没有试探过的人。
但是这么说,好像又不太准确——毕竟他们两个人整个下午都单独待在一块儿。
该试探的,该感受的,其实她也已经感觉得差不多了。
她走到谢寅面前,对他说:“过来抽烟么?”
这边光线有点暗,她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是。”
她语气稍稍停顿了下:“那你是来……找我的?”
他不置可否。
袁夕瑶:“找我什么事?”
他听到这话,整个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迅速朝她靠近过来。
谢寅人本就生得高大,这会儿突然凑那么近,给人的压迫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能闻到他身上松柏般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其实袁夕瑶并不那么喜欢抽烟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她就不觉得讨厌。
他将她逼在这块墙角,单手撑着她背后的墙壁,微微低垂下头:“你说呢?”
她一头雾水:“?”
“你好像跟在场的所有人都跳过舞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在,“除了我。”
袁夕瑶看着他:“有那么多歌女找你跳舞呢?”
姑娘们都热情洋溢地邀请你,谁叫你自己不和她们跳的!
谢寅:“她们叫袁夕瑶?”
她听了这话,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别扭。
空气中异样的暧昧气氛陡生,她低垂下眼帘,没再看他的眼睛:“……那走吧。”
她刚想迈步往舞池的方向走,却见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怼在她身前。
下一秒。
袁夕瑶就看到谢寅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摸出一把长长的银色钥匙,轻轻地递到她的面前。
她定睛一看。
只见那把钥匙上吊着一块黄色的挂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风扬酒店。
这他妈竟然是一把酒店的房门钥匙!
还没等她开口问他到底想搞什么鬼,就见这人冲她轻抬一下下巴,语气格外散漫又欠揍——
“等会去酒店慢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