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轻轻一笑:“说罢,现如今,也就你能跟我说贴心话了。”
梁夫人略低了低头:“要说那丫头,是个心善的。我跟她说了您病了,她忙不迭地问您的病要不要紧。”
王妃叹道:“她哪是担心我这个病啊,她担心的是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得跟这儿拘一辈子。”
梁夫人笑道:“她家里的境况,真能在这里拘一辈子,于她也是上上之喜了。”
王妃轻叹一声:“你这样想,她可不这么看。平阳王宫的门楣,她还看不上呢。”
梁夫人故做诧异地道:“平阳王宫她看上,她想怎么样?入宫为妃么?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妃哂笑道:“那可是个志存高远的,她琢磨着要行走江湖,闯出一片天地来呢。”
梁夫人微微凝眉:“秦家虽然小门小户的,可也不至于让家里的女孩儿跑江湖去,那太不成体统了。”
王妃拿帕子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可别再说体统了,她那义妹,敢雇佣杀手谋害于她。你说,她秦家还有什么体统可言么?不过,我也别说人家。就如今这王宫,也够看的了。也别怪那丫头担心。我活一日,把她放身边能保她一日,我哪一天不在了,余氏当权,怎还容得下她。”
梁夫人轻轻地问道:“千岁一片仁心,怎么却不肯告诉她呢?”
王妃呼出一口气来,略缓了一缓,才道:“告诉她什么呢?再说了,我拘着她,也不全是为了她,也为了给那边留下点余地。”
梁夫人伸手,替王妃按着头皮:“千岁,自您同臣妇讲了那日的事,臣妇就一直琢磨着,小王妃也嫁进来十来年了,一直以来,看着是那样的老实本份。怎么这一回,就弄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虽然王妃一口一个余氏的叫着,但她做为臣子,还是要给足了小王妃脸面。既然王妃没有处置,余氏便还是小王妃。王妃叹了口气:“凭你又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不过是想探探我的口风罢了。我实对你讲,刚听说这个事儿的时候,我也不敢全信。若不是明简到我这边上蹿下跳地做保,我说不定,也就不细查了。他们夫妇,终是人大心大了。”
梁王妃轻轻地点了点头。王妃又道:“要不是明箴回来,他们夫妇,倒也不至于。这还不到一个月,瞧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件是能给外人说的。如今说不得,只能推说,云烟门余孽行刺,小王妃受了惊吓。之后腊八、小年,转年初一、十五,再往后的亲蚕礼,这些要进宫的日子,也都借着这个词,给她推了。让她好生在王宫里静养。”
梁夫人低头不语,依旧替王妃按着头顶。王妃扬扬脖子,似是想让梁夫人换个按摩的位置:“先不说余氏了,红弦那丫头,你看着怎么样?”
梁夫人含笑道:“人是个好人,就是太毛燥了,跟个炸毛了的小猫似的。”
王妃轻哂一声:“那就对了。打赏菊会时就这个样,跟明簪在一起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足,往后,你们家秋雁,跟她共事的时候,不一定受得了她这脾气。”
梁夫人嘴角微扬,恭谨而不失得意地道:“秋雁贤良,王妃秉正,红弦虽是毛燥,却是心善。她二人到了一起,又能出什么岔子呢?我呢,跟您面前说句逾越些的话,红弦那丫头,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要往江湖去,可是早晚有一天,还得入这王宫的门,您这个婆母是当定了。”
王妃苦笑一声:“怎么,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梁夫人不再替王妃按着头顶,反而揉着自己的手指:“我不让她过来时,您猜怎么着,她直接把太子妃那天给她的簪子拿出来了。”
王妃破颜而笑:“那你怎么办的?”
梁夫人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告诉她,我手里皇后、太子妃给的簪环首饰多得是。千岁,她这丫头,或者对江湖的向往是真的,那是因为,她盼着自由,等她想明白了,知道权势的力量,自然会低这头了。”
王妃来了精神:“真到那个时候,似那样的儿媳,我还看不上呢。”
梁夫人赔笑道:“看得上看不上,是您的事,可是,让不让她进门,是二殿下的事儿。自古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架不住本人坚持。凭二殿下的心性,他是认准了秦家姑娘的,您要是让他娶别人,只怕他连堂也拜,就遂了那秦家姑娘的心,真出去闯江湖去了。您要是狠心给秦家姑娘再谋一份婚姻。她自是不敢跟您闹,可是,秦家那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她能彻底不要了。您信不信?”
王妃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要到时为了权势,肯嫁明箴。我可真不敢让她进来。到那时,岂不是又是一个余氏。”
梁夫人一双凤眼,望着王妃,等待着下文。“唉,这叫什么事儿啊,她现在心里惦记着明箴,却要死要活要出家地不肯嫁。等她有一日肯了,却又没了真心。”
梁夫人抿了抿嘴,含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为了郡主,把自己累病了。到现在,还替小王爷琢磨着。要我说,这个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过去的,您等好了,再慢慢想,还来得及。实在不行,给殿下先预备几个屋里人。现在,他们都还是凭着一腔热血办事。给小王爷泄泄火,说不定人一冷静下来,便不那么地让人着急了。”
王妃轻叹一声:“都是咱们这些当娘的人操心啊,你家秋雁还有冬鸿有着落了么?”
梁夫人眨眨眼:“这可是说笑了,冬鸿年纪还小,秋雁您留下给郡主当伴读了。有什么着落呢?”
王妃挑眉:“怎么,你上回,没给她挑挑,哪家的婆婆还有大小姑子好相与?”
梁夫人摆手道:“您可别打我那俩丫头的主意,眼下您给小王爷安排的人,将来一准落不了好结局。”
王妃面上一红:“你想差了,我怎么会打秋雁、冬鸿的主意呢?您那俩宝贝儿,别说让她们做这种事儿,就是明媒正娶地做正妃,我都怕明箴那臭小子委屈了你们姑娘。”
梁夫人叹了口气:“我们侯爷的意思,是明年大比之年,榜下捉婿,给这俩丫头挑俩好的。”
王妃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姑娘,当父母的总还能给筹谋一些,而她的明簪,是要等宫里的意思。她这做父母的,也不能全然做主。梁夫人知道,王妃这是想起明簪来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好劝。不管她说什么,听到王妃的耳里,都如伤口撒盐一般。二人无语对坐,总是要有个人先打破局面。梁夫人低声道:“方才,秦家姑娘还问我,能不能过去看一看郡主呢。”
王妃摆了下手:“等明簪痊愈了再说吧。”
随即,二人又陷入了沉寂。不多时,只听门外小丫头道:“二殿下,您不能进,屋里有人。”
明箴的声音朗朗响起:“我有要事,要同母妃说。管他是什么人呢。”
梁夫人看了一眼王妃,王妃示意让丫鬟带她从后面走了。“母妃,您怎么样了?”
明箴丰神朗朗地走了进来。王妃又拿手帕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道:“老了,有些撑不住了。”
明箴听着,有些心酸:“母妃,都是孩儿们不好。倒让您跟妹妹受苦了。”
王妃伸手,抚了抚明箴的头顶:“傻孩子,这又有你什么事儿呢?你急急匆匆地跑进来,有什么话要跟母妃说?”
明箴半低着头:“京府尹那边审出了一份单子。还请母妃过目。”
说着,从怀里拿出两张纸来。王妃轻摇摇头:“外面的事儿,你看着办吧。我就不看了。”
明箴捧着纸:“不是外面的事儿,都是咱们家里的事儿。”
王妃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华,随即又黯淡下来:“家里的事,也你来办吧。我实在是累了。”
明箴皱眉:“那么说,儿子要把咱们家各处人等换上一批了。”
王妃没什么精神地道:“原该如此,你这孩子,小时候倒还有些杀伐决断,怎么到现在,这么地优柔犹豫呢?”
明箴道:“母妃您多少看一眼,便知道了。”
王妃被明箴软磨硬泡得实在没有办法,伸手拿过明箴手上的纸,只看了一眼,她便睁大了眼睛。隔了许久,王妃眼中含着泪,指着明箴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这东西给我看做什么?给你父王看啊。”
明箴亦是眼中含泪:“母妃保重身子,这些事都不要紧,您要是嗔怪儿子,您便当做没有看过这单子。孩儿回头,让父王过目便是。”
王妃收敛了泪:“罢了,这东西,我看了看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这个,你先给京府尹送回去。”
这样要犯口供里的东西,按理说是不能有片纸只字流传在邢部与京府尹之外的地方的。明箴解道:“这个是孩儿抄录的副本。”
王妃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便十分疲惫地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