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苦可以不受，有些罪可以不捱；但是有的时候，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这些苦就必须受，这些罪就必须捱。病中的秦士清，穿得单薄，没有盖上被子，擤鼻子的草纸，用了一打。劳累的秦红弦冷砚枯笔抄录着经文。父女二人，放任着火盆里的火熄灭。挨到后半夜，砚池里的药墨用尽，红弦又用一匙清水重新研了墨。她拥着被子，走到秦士清跟前，伸手摸了摸秦士清的脉搏，又摸了摸额头。病症在加重，到了明晨，应该会是一个让人担忧的状态。红弦叹了口气，如今这个情况，明天秦士清必须病重，不然的话，再熬一天，再写上一碗药墨，她的手也就要不得了。揉一揉酸痛的肩膀，红弦将被子盖在了秦士清的身上，自己则坐回了书案后面，阖上眼眸，暗自调息。如今的状况，她不能跟着一起病。她必须保住自己，面对明天的一切。待到天明，来送饭的丫头们唤了几回，没有听到屋里人的回复，便去回夫人。谭氏夫人听了，一边让丫头去找墨池、粉蝶，一边披着袄子挪了过来。外面叫门声，愈发地强烈。红弦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秦士清还在那里躺着，身上的被子裹得严密，会心一笑，又阖上了眼睛。门不需要开，待外面的人等得急了，自然有人会撞开。如今这个景象，让他们看到也好。“咣咣”地砸门声，一下紧似一下。红弦听得心里反胃，她闻了一宿那令人反胃的药味儿，实在有些压不住。“哗啦”一声，门开了。谭氏几乎是扑到秦士清旁边。不得不说，她对秦士清是在意的。所以，那一日，她发现红弦提出的陈皮姜水能缓解秦士清胃部的不适时，她还是愿意对红弦释放一点善意的。只是，她与红弦之间，以往的纠缠太多，以后的争执亦是不能免，她不可能就此放手。而粉蝶则走到红弦身边，伸手拉着红弦的衣袖：“红弦，醒来。”

独留墨池一人，立在中央，左右为难。谭氏连呼几声“老爷”，秦士清毫无反应，谭氏转过头抹着泪：“少爷，你得拿个主意啊！”

红弦幽幽醒转，故做无知：“我这是怎么了？”

谭氏忽然来了精神，指着红弦道：“你还好问别人，我问你，你昨天这是做了什么？让你爹现在叫都叫不醒？明明昨天，都已经好了转了。怎么昨天，你一声不响的，把你爹弄了来，还不让丫头进来伺候，今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到底做了什么？秦红弦，你爹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红弦站起身来，走到谭氏面前，跪到下来：“继母息怒，昨天，父亲从紫袖妹妹那里出来，说让红弦同他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父亲说，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同您太近，免得把病气过给您。女儿便在这里伺候着。昨夜父亲喝了些鸡汤，便睡了。女儿看父亲在病中，心里着急，便一直抄写着解厄祛病的经文，想为父亲祈福。”

墨池在旁跺脚道：“你抄那些做什么？那能让父亲好起来么？你不会伺候人，不让丫头来，自己跟这里捣什么乱？火盆也不添炭，茶炉子也不盯着，父亲夜里想来也是一碗水都没喝过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粉蝶走到墨池与红弦中间，劝道：“哥哥也别数落红弦了，她年纪小，也不是有意的。如今还是先请郎中，给父亲看看。”

墨池一脸烦乱地道：“还用你说，我那一听这里叫不开门，就让人去了。你们两个，尽是捣乱，给我出去。”

谭氏朗声叱道：“少爷、小姐们可是打得好掩护。这么着，就遮掩过去了么？”

红弦站起身来，望着谭氏：“您以为，应该怎么办呢？趁着父亲现在不清醒，您是当家娘子，要处置我了是么？”

粉蝶轻轻地拉了拉红弦的衣袖：“红弦，咱们出去。”

谭氏冷笑一声：“大小姐如今是打定主意要护着她了么？”

粉蝶哀哀地道：“继母莫怪，如今数落红弦也没有什么用。等父亲醒了，该打该罚，他老人家自会做主。”

谭氏连连冷笑：“你们叫我一声继母，心里又都拿我当什么了？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连问都不能问了，是么？”

红弦脸上含着笑，对谭氏道：“那依继母的意思，该如何处置，您发个话，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就是了。”

谭氏哈哈冷笑道：“算了吧，我哪敢罚你啊。你是老爷、少爷的心尖子。”

“叫您说，您又不肯说，既然这样，别怪红弦我不在您这跟前听训了。”

说罢，转头便走。粉蝶跟在后面：“红弦，你往哪里去？”

“回宜兰堂。”

粉蝶三步并两步地跟着红弦：“妹妹，你到底要怎么样？一会儿父亲醒来，看不到你怎么办？”

红弦突然停了下来，转回头：“大姐，叫人备车，我回去拿个帷帽。”

粉蝶有些怔怔地道：“你要去哪儿？”

红弦微微一笑：“父亲这个病，怕不是寻常郎中能调好的。弄不好，他老人家倒受罪。如今，仗着王妃千岁还疼我，我去一趟平阳宫。”

粉蝶微微皱眉：“平阳王宫的人情，好欠么？”

红弦苦笑一声：“欠什么，就拿什么还吧。你也看到了，我若不想个法子，替父亲受些累，那位还不得把我吃了？”

粉蝶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妹妹路上多小心，护着点自己，这天寒地冻的。”

“我知道。”

红弦朝粉蝶笑了一笑。回宜兰堂的路，红弦走得极快，她不擅轻功，因为走得太急，大腿几乎有些充血，麻麻痒痒的有些难受。下一回，见到师父的时候，一定要求一个轻功的法门。红弦心中如是想。“小姐，您这是一夜可辛苦了。”

云岫看到红弦，关切地道。红弦坐了下来，直接给自己倒一盏热茶：“你去给我找个帷帽，还有斗篷。”

“小姐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红弦有些不耐烦地道：“别问，快去。”

云岫是个听话的丫头，听到红弦说“别问”，她就真的不问；听到红弦说“快去”，她就真的去得很快，嗯，回来得也很快。她拿着斗篷帷帽，身后还有云岚拿着笼好火的手炉：“小姐带上这个吧。”

红弦“嗯”了一声，将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从妆台里拿出当日太子妃所赠金簪，随手插在头上，又披上斗篷，戴上帷帽，才从云岚的手里接过手炉。坐在马车上，红弦的心里，莫名地担忧起来。她倒不怕王妃不给这个面子。如今，她在王宫里，怕是找谁，都能有这个面子。可是，她的心里，就是莫名地觉得不太好。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就是在担心。旁边的云岚，看得出红弦心中忐忑，劝道：“小姐别怕，一切都会好的。王妃千岁那样疼您，您有什么话，千岁一定会准的。”

红弦看到这个明明什么也不知道，都还要劝自己的丫头，勉强笑了笑。很快，马车到了王宫门口。红弦将手炉放下，对云岚吩咐道：“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车夫放下脚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平阳王宫的护卫，认得红弦，知道这位小姐在王妃心里的位置，不让之前的李馨萝、黄秋雁，直逼他们的明簪小郡主，自然也不相拦，对其很是恭敬地让了进去。红弦莲步如飞般地赶到了王妃的小院。才一进院儿，就看之前一直伺候自己的斑兰迎面过来：“难怪今儿一早，就听喜鹊叫呢。原是姑娘来了呢。”

红弦取笑道：“少同我说笑，这寒冬腊月的，什么鸟都没精神，哪来的喜鹊，净是唬我。”

斑兰笑道：“才没有，不信您问王妃千岁去。”

红弦收敛了笑意：“正要去见千岁，还请姐姐带路。”

斑兰轻笑一声：“之前哪天不进去三五回，还用带么？”

说归说，斑兰还是引着红弦，进了王妃的卧房。屋里王妃正与明簪郡主下棋。看到红弦，王妃笑道：“呦，你来了？替我陪簪儿下一局。”

红弦摘下帷帽，又解下身上的斗篷，交到斑兰手里，这才朝王妃大礼参拜：“臣女秦红弦，参见王妃千岁，参见郡主。愿福寿康宁，永葆无虞。”

王妃眯着眼睛，含笑道：“少来这些虚礼，快起来。”

明簪也笑道：“是啊，母妃眼瞧着下不过了，好不容易来了你这个救兵，还不替母妃下了。我好叫母妃知道，你们一起来，也下不过我。”

红弦却不起来，只道：“王妃千岁恕罪，郡主恕罪，臣女今日，实在没有空闲下棋。改日，臣女自陪郡主尽兴。”

王妃见状，知道红弦有正事要说，便道：“明簪，你先回去，叫红弦在这儿陪我。”

明簪笑盈盈地道：“我就给你们个空儿，让你们慢慢商议对策。这一局，我定能赢你们的。”

明簪走后，王妃正色道：“说罢，有什么事儿？”

红弦低着头：“回禀千岁，臣女的父亲，近来生病，请了几日郎中，不大见好，臣女想求千岁，能派一名宫医，替臣女的父亲诊病。”

王妃手里拈着棋子，沉吟道：“这个，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