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低着声音,语态温柔地道:“臣女要怎么帮您呢?”
王妃给的题目太大,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劝得了明簪郡主。那并不是一个听劝的姑娘。纵然当初的明簪郡主,在面对红弦时多有反复,但也是在得知了不同的消息之后,所做出的判断。那是一个有着自己判断,却又会因为外界变化而改变自己判断的人,想要通过劝解而让她改变想法,几乎不可能。她如今,觉得寒氐是个可嫁的地方,又有着大义凛然的理由,想要劝就更不可能了。唯有让她亲眼看到寒氐不可嫁,嫁过之后,会对她的母国不利,唯有那样,才能让明簪放弃。如今,还不能确定寒氐是不是有和亲之意,如果寒氐有意,那么不是明簪也是别的女孩儿。别的女孩儿的父母亦会不甘。自己若是一味地听命于王妃,不单逆了郡主,还又伤了另外一家,那又算得什么呢?王妃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有办法的。”
此时的王妃,便如一个寻常为儿女焦急,而失了智的母亲。当着儿女的面,她或者还能维持着理智与体面,使尽浑身解数哄劝着自己的孩儿,可是一但儿女不在身边,她便没有了以往的决断。红弦阖了阖眼眸,大着胆子道:“千岁,郡主有报国之心,臣女不知该如何劝。”
王妃横了红弦一眼:“你说什么,难道要我敲锣打鼓地把明簪送上花轿,送到那个连间正经房子都有没有的鬼地方?”
红弦见王妃动怒,连忙跪倒:“千岁息怒,臣女并无此意,臣女是想说,郡主既有报国之心,或者可以给她找另一条报国之路。”
王妃愈发焦急地道:“什么报国之路,她一个女孩子,你能让她怎么样?真到战场上厮杀么?平阳王宫的男儿战死沙场,还不够么?难道说,让明簪也这样,秦红弦,你说的这是什么鬼主意?”
王妃的声音,急切得没有半点空隙。红弦低着头:“千岁,郡主纵有嫁往寒氐之心,但是寒氐未尝便有此意。况且和亲,总要等他们说出,不然的话,咱们便失了天朝上国的体统。如今郡主,只是对寒氐风物有些好感,才拿着国家大义来搪塞。虽寒氐不说,郡主总不至先说出这些话来。更不至于在寒氐太子面前,失了身份。”
王妃叹了口气:“我怕的就是这个。红弦,你是个明白孩子,你知道女人若是走错这一步,会意味着什么。”
红弦顺着王妃的话,说了一声:“知道。”
王妃长叹一声:“可是明簪不知道。”
说罢,王妃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她这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以为人生便该一切顺遂,她那两个哥哥又都惯着她,与明简的几个丫头拌句嘴,于她便是天大的事儿。”
红弦低着头,替明簪辩解道:“郡主幼承庭训,诗书礼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不懂呢。若论娇惯,臣女当初,母亲在日,也是一样的娇惯。”
王妃望着红弦:“你不必与她辩解,我真是怕她明天进宫遇到寒氐那对儿兄妹之后,失了仪态。”
“臣女不是替郡主辩解,臣女只是相信,郡主既然懂得大义所在,便不会在这个上面失了分寸。”
王妃盯着红弦,声音低沉地道:“我真怕啊……”红弦听出异样:“千岁若实在不放心,明日臣女守在郡主身边帮衬着些,您看好不好?”
王妃眼中现出笑意:“好啊。你肯愿意,再好不过了。”
红弦心里忽然一激灵:也许从一开始,王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可是她却要自己说出来。红弦将头垂得更低:“千岁既然放心,臣女深感荣幸。臣女现在可以退下了么?”
王妃拦道:“等等,咱们再商量商量明天的应对。”
红弦将左手抬起:“千岁,臣女的手受伤了,臣女今天,本想过来谢了恩,便去找师父的。”
王妃轻笑一声:“怎么这样巧,上回进宫,你的手也受伤了。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
红弦被王妃放过,连声称“是”,退了出去。才出王妃的小院儿,只看自己的师兄汪明箴器宇轩昂地走来。红弦往旁边一让,明箴停了下来:“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红弦微微皱眉:“回二殿下的话,臣女父亲病有好转,今来向千岁谢恩。”
看到红弦脸带愁容,明箴亦皱起眉头:“若只为此,你为何皱眉?”
红弦低下头:“二殿下,臣女来时,确是奉了父命而来。不过,臣女来时便打算好,见过王妃之后,便去找师父的。”
明箴问道:“你找师父有什么事儿么?”
红弦点了点头:“确时有一件事,要请师父解惑。”
明箴笑道:“什么事儿,你同我说了,说不定我知道,你就不用去找师父了。”
“师兄如今有空儿同我走走么?我怕同您说了,您又不知道,我再出去,晚上来不及回来,担误了明天。”
说到师父,红弦对明箴的称呼也变了。明箴脸含微笑道:“本来有事儿,不过如今,还是陪着师妹更重要些。”
红弦别过头去:“二殿下慎言。”
明箴的脸,笑意更甚:“好了,我不乱说,你先陪我去换件衣裳去。”
红弦依旧不看明箴:“您要换衣裳,我在这里等您。”
“这会儿又不嫌耽搁功夫了。”
说着,上手牵起红弦的衣袖。红弦怯生生地:“殿下松开,莫要让人看了去。”
明箴放下红弦衣袖:“那你跟着我走。”
红弦跟在明箴身后,亦步亦趋。“殿下,您方才是不是要去见王妃?”
红弦低着声音,问道。明箴也不回头:“是啊,我本想看看母妃同明簪她们两个怎么样了,谁知道你迎面过来。你来时,她们两个怎么样了?”
“我的时候,王妃千岁同郡主似是有些不悦,不守后来,郡主回去了,千岁许我明天陪郡主一同进宫。”
明箴笑道:“你跟着过去,那就好了。说实在的,母妃怕明簪乱来,我也怕。我们都不想叫这丫头远嫁的。有你在旁边看着,一定能让明簪明天老老实实的。”
红弦低着头,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地道:“我有句不大好听的话,师兄你听不听?”
“你说吧,什么话?”
明箴转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红弦。红弦抬起头,望着汪明箴,一字一断地道:“杞,人,忧,天。”
明箴哑然。红弦苦笑一声:“您同千岁,都怕郡主做出什么失了体统的事儿。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郡主不是糊涂人,亦懂得什么叫廉耻,她纵然不像其她女孩子一样那么惧怕和亲,却更多的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这个,她在皇宫就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差池。”
明箴低下声音,柔和地道:“你说的,这我都知道。”
红弦苦笑一声:“既然知道,又都担心什么?”
明箴叹了口气:“红弦,你有没有过什么很珍惜的人或东西,明明知道万无一失,却又还是隐隐担忧?就像一个穷苦人家,偶然得到一锭金子,他们会拿着布左一层,右一层地裹上,明明放的地方很妥当了,却还是每天夜里偷偷地看看。然后,再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上。”
红弦点了点头:“你们说的,我也都知道,不过,我更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当成那块包金子的布。以郡主的脾气,如果她真要做什么,我是劝得了,还是按得下?恐怕都不能吧。”
明箴叹了口气:“是啊,不能,所以我不希望你今天能过来。我总觉得馨萝还有黄姑娘更适合这件事儿。可是她们都抱病了。”
红弦苦笑一声:“她们抱病了,郡主便只有我这么一个伴读了。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
明箴长叹一声:“你别说了,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去啊?我方出去,就是要想办法给让你别过来,谁知道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下子可好,万一明天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红弦听了,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转身就走。明箴连忙拦道:“师妹莫恼,我没别的意思。”
红弦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王宫我也来了几次,虽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识得路径,不知到二殿下的寝殿还有几步?”
明箴含笑:“这便到了,前面一转便是。师妹同我来,莫要耽搁时间。”
红弦头也不回:“既是一转便到,我便在这里等候,殿下换了衣裳便请出来。”
明箴叹了口气:“唉,你这执拗性子又犯了。也罢,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小,红弦轻叹一声:明箴不愿意让自己跟着进宫,可是为了他的妹子能够安全一些,他也会因为自己愿意跟随,而感动庆幸。想到此处,红弦的心里莫名烦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