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轻笑一声：“再看吧，反正我看父亲现在的心气儿，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就让谭氏她自己作去吧。”

家里如果多个姨娘，不一定能一直在谭氏的掌控之下，对于谭氏的这番作为，红弦心里虽是不解，却也不愿多耗心力，毕竟眼下，她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粉蝶听了，点了点头，笑道：“妹妹说得是，这个事儿，很不与咱们两个相关的。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

红弦坐在书案之后，一边研着墨，一边道：“方才，咱们说的那几家送礼的。我不敢说我年后还有功夫过问这个事儿。要是到时，我不在家里，你替我想着，愿意走的，让他如愿。不愿意走的，却也不用让他们如意，也让他们走了吧。”

粉蝶轻笑一声：“妹妹这未免刁钻也些。”

红弦抬起头来，望着粉蝶：“有么，咱们秦家蓬门小户的，在咱们家为奴又怎比得上到外面自在。你倒想想，是什么让他们送礼也要留下来？难道说还真是因为咱们这几个做上人的更慈悲待下么？只怕多半是这些年篮头称底没少揩油，怕离开之后，没这个机会了罢。”

粉蝶微微抿了抿嘴唇：“万一有的是怕离开之后，再没地方去呢？”

红弦哂笑一声：“他们既能把东西送到咱们面前，手里怎么能一点银钱也没有。有了银钱还愁没地方去么？真要是有那两手干干净净，却想留下的，这会儿就该到咱们面前哭来，而是靠这个。”

粉蝶赞道：“妹妹是正人君子，眼里看不得这种钻营。”

红弦拿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你说我是正人君子，我便再君子一点，到放他们走的时候，按他们送来的东西的价，给他们些银子，别落一个咱们贪几个奴才的东西。如今能办这个事儿的，到将来离开了，指不定会怎么嚼咱们的舌根呢。似他们这样的人，我也用不起，就着这个机会，互相留个脸面，把他们都放出去，挺好的。也别等刘家小姐进门后，让她笑话。更别把这些活儿都有留给人家。”

粉蝶恭维着：“妹妹想得周全。”

红弦仰着头，叹了口气：“能尽多少心，就尽多少心吧。早晚，咱们都有要嫁人，尽量给哥哥还有未来的侄儿侄女留个好点的家。咱们能做的其实也不多。”

“妹妹终是心善。”

红弦苦笑一声：“咱们就这么一个哥哥，怎么能不替他想着呢？再说了，有他在，这里才是咱们的娘家。”

粉蝶依旧赞叹着：“妹妹这样的人，到哪儿也不会吃亏的，到哪也都能过得好。我就不行了，就是懦弱被欺负的命。”

红弦听到粉蝶自称懦弱，便拿眼睛望着粉蝶，笑问：“你真的打不过紫袖么？”

粉蝶叹了口气：“若要拼命，自然打得过的。可是打过了又怎么样呢？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打她她也未见得记得住疼，再说了，我在这个家里，终不是像妹妹一样，妹妹是有本事的，父亲也要高看你一眼。紫袖她是有亲娘在身边护着的。我是既没本事，又没亲娘在身边，真同紫袖打起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

红弦叹了口气：“你说她记不住疼，可她却记得住恨我。这一回，我非让她记得疼不可。”

粉蝶劝道：“紫袖是该打，可是妹妹又何苦跟她干上了呢？”

红弦柔和地笑道：“还是方才说的那个意思，让咱们家清净一些吧。我就不信，多费些心力，还不能让她规矩一些。”

之后的几天，秦家倒是真的令人意外地清净了下来。红弦每天抄经、读书，和粉蝶一起，侍奉父亲的汤药，看丫头们做针线、剪窗花……每日里，可以说是又悠闲，又清净。只是这清静背后，红弦的心里，却又是那么的焦急。她的师父禹慕贤，还有大侠卫千里这几天，一直没有露面，她不知道，他们二人还小孩木生，往哪里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上，到底都有中了什么毒，有什么禁忌。如今，她不敢擅自按自己所知的方法往体外逼毒。一则身边人多嘴杂，难免看出异样，自己不好解释。再则，百草堂的毒药太过诡异，万一疗伤的法门不阖，弄不好反添新症，这是红弦所不敢冒险的。那日平阳王宫的宫医，给她诊过一回脉，就再没有过回复。既没有说要复诊，也没有说出个结果。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王妃这几天，也该派人来接她了。就是王妃不派人来。她的师兄也该提醒了。只是如今，他们都没有音信，仿佛都已经忘记红弦中了毒一般。红弦呆在小小的秦府，感觉被四面围墙隔断了外界的一切一般。不过，任是心里再是焦急，当着家里人的面，却也只能装做无事儿，每日里除了等待，便还是等待。这一日，到了除夕夜上，一家人围在一处，吃了年夜饭。相较于往年，今年主人病中，主母有孕，少爷备考，小姐们各怀心事儿，无人关心着桌上的菜式与街上的烟花，在这年终之际，合家欢聚之时，秦家众人反倒闷闷不乐。吃过了饭，秦士清又与墨池讲起了文章、红弦低一直着头，手里捻动着珠串，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粉蝶说着闲话。一时红弦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她这个哈欠不要紧，倒引得紫袖哈欠不断。谭氏看到女儿的困倦模样，面露关怀之色：“袖儿，回去睡吧，不用这么守着了。”

听到自己夫人这样说，秦士清搁下书，问道：“这是怎么了，我瞧袖儿倒是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怎么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紫袖打着哈欠道：“应该没有吧，就是这几天，总做噩梦。我这不会是犯了太岁吧。”

秦士清嗔道：“净瞎说，哪有什么太岁。等出了正月，请个郎中，好好瞧瞧。”

与粉蝶说笑的红弦笑盈盈地抬起头道：“我瞧前些日子闹病的那些人，倒是也有犯困的，到现在也都好了。三妹想来总是无碍的。”

紫袖听到红弦点评着自己的病症，白了红弦一眼，冷笑道：“有碍，无碍，横竖与你无关。”

红弦露出一股讪讪地神色：“怪我多口，我还想着，是不是到王宫舍回脸，看看能不能替三妹请个宫医呢。既然与我无关，也就算了。”

紫袖站起身来，赌着所道：“你的人情，我可不敢受。爹、娘，我先回去睡了。”

“回去吧。”

谭氏笑盈盈地对红弦致歉道：“二姑娘，多让着她小吧。”

秦士清转头吩咐着伺候的丫头：“翠儿，跟着点儿。”

紫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回过头来，看到翠儿，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翠儿低着头：“老爷说……”不等翠儿说完，紫袖便拦道：“张口‘老爷说’，闭口‘老爷讲’你就伺候老爷去啊。别跟着我。”

说罢，紫袖转头气冲冲地便往自己的住处去了。翠儿不敢跟着太近，亦不敢不跟，只是远远地，慢慢地跟着紫袖。紫袖听到身后有人跟随，转回头来：“我说了，别跟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镳住了我，让爹看到你的好，你就能飞上枝头了。我告诉你，你做梦，有我在一天，便没有你的好儿。”

“三小姐……”翠儿懦懦地唤道。紫袖冷笑一声：“还知道我是三小姐？那我问你，三小姐说话，你听不听？”

“翠儿听凭三小姐吩咐。”

紫袖环顾四周，正是在四面都是路，八面来风的路口，轻笑一声：“既听我吩咐就好，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说罢，便笑嘻嘻地转头走了。无论是说话的紫袖，还是听话的翠儿，都知道紫袖今天不会再回来了。紫袖一个人，打着灯，往住处的方向继续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紫袖只当还是翠儿，便骂道：“翠儿，你听不懂人话是么？你还想当姨太太，就凭你这蠢猪一样的脑子？”

“谁想当姨太太啦？”

身后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那并不是翠儿的。想起这几日夜里，自己总是能听到异样的声音，紫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转动身形，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身后。可是无论怎么转，身后总是有人发出异样的声音，有时像哭，有时又像笑。无论紫袖转得多块，那声音总在后面。那声音让她的心里，充满着恐惧。她打着灯的手握得紧紧的，指甲刺痛了掌心。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灯笼灭了。紫袖害怕得丢下灯，握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然后，就感觉有人从背后将自己拎了起来。她害怕得闭上眼睛。当她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便觉得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寒风凛冽，冰冷的水让她窒息，让她战栗。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一直围绕自己的痛苦是从何而来，只想伸手抱着自己，好让自己能稍微暖和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