笤帚飞上天，冷不丁被身后一个人接住。

二大爷回头一看，巧了，这不是自己最笨的傻徒弟傻军吗？

“傻军，这是你要接力的啊，就你，能扫干净吗？”

傻军嘴上道，“师傅，确实我借了您的力，但车间主任还舍不得让我干打扫的活。”

二大爷看了看车间主任，没什么反应。

这个傻军是真傻，当年要不是看在他父亲求情的份上。

这么笨的徒弟，他才不收。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吹牛了，“呵，空气挺大，就怕到时候被空气锤当头一锤！”

二大爷腆着肚子进了车间，可肚子明显比以往的小了些。

他总以为肚子大了，才像领导。

傻军看到师傅的样子，内心只是觉得滑稽。

车间主任拍打了一下傻军，“年轻人，好好干！”

二大爷心想，说话再不对我客气点，到了车间，给你好看——二傻子。

自己的水平，连车间主任都恭维。

想当年，自己在车间耀武扬威，辉煌一片。

二大爷今日就重塑辉煌。

傻军什么都没说，跟在主任和二大爷身后。

他真的不需要说什么。

二大爷到了车间才发现，滚烫的车间早就换了一台台崭新的空气锤。

对空气锤的使用掌握，二大爷以往那是信心满满。

一个合格的锻工，空气锤必须控制好。

一个优质的锻工，空气锤就是他加热的一只手臂。

二大爷笑着，管他什么锤子？

到了自己手里，让它塑什么型就塑什么型。

车间另一头，戴着白手套的一大爷看到二大爷归位，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高温车间，离得远了，说什么都听不见，一片叮叮当当的嘈杂之声。

车间主任把二大爷带到车间，宣布。

“老刘同志，继续回我们车间工作，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一帮不识相的玩意。

二大爷郁闷，这帮人，才离开几天，就如此不识抬举。

等自己再做出一番业绩，有他们好看的。

下一句话，二大爷直接想钻到空气锤里头。

“这次加工锻造的工作，交给刘军主持，老刘配合刘军工作——”

刘军就是傻军，二大爷说，“不是，主任，怎么——”

肩膀被主任拍打一下，“老刘，技术活儿，从来都是能者上。”

下半句他没说，“愚者下。”

二大爷心里满是不服气，自己带过的一个最笨的徒弟来领导自己？

这面子上抹不开。

待车间主任一走，二大爷质问傻军。

“你这个见缝插针的家伙，我不在车间的日子，你给了主任什么好处了？”

傻军没有说话，只道，“师傅，我喊您一声师傅，是因为，我这手艺是您教的。”

他说，“但，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大爷唾了一口吐沫，“蓝个屁，今天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姜是老的辣！”

二大爷不顾刘军的拖拽，就擅自启动了空气锤。

下面的钢红的映衬着每一张脸。

结果，空气锤不听他的指挥，径直朝着锻钢压下来。

顿时火花四溅，危急关头，二大爷被人一把拉开。

太危险了！

如果自己刚刚不躲开，现在也成了一大块红烧肉。

惊魂未定，他看着刘军，不知说什么。

刘军嘴巴一撇，“师傅，这下您明白了，这新一批的空气锤不是您能操作得了的。”

他哼唧着，“我刚刚提升为车间的副主任，这天下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二大爷的头嗡嗡作响，刘军的话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望着那崭新的空气锤，二大爷不敢靠近。

机器无情，那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呆坐在地上，看着刘军熟悉操作空气锤，定型锻造，一气呵成，漂亮至极。

耳边尽是喝彩吹捧之声。

为什么？

不过离开没多久，怎么这些机器，这些人都变了？

一大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老刘，这个工作机会来之不易，不要闹脾气再丢了！”

二大爷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来到车间的情景，但没想到是这种情景。

他被徒弟打脸了，狠狠打脸。

看着空气锤下的火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块钢铁。

一大爷把二大爷从地上拉起来，“有这功夫，不如向徒弟虚心请教——”

向徒弟请教？二大爷愤愤走出车间。

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抽了半根捡来的烟。

“刘军，教教我空气锤的使用。”

刘军说，“师傅，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丢过一张纸，“识字吧？自己琢磨去！”

这句话是当年自己带刘军时候说过的，二大爷顿时蔫了。

想到要养家糊口，他发不出脾气来。

刘军一笑，“师傅，当年您就是这样教我的，结果我成才了，所以说明这个方法是特别的好用！”

每一个字听来都是讽刺。

二大爷想把空气锤的说明书撕烂，但他没有。

捡烟头的日子再也不想过了，回到车间，起码保证了以前的尊严。

刘军再次讥讽一笑，开始熟练地操作空气锤。

他说，“师傅，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也是七级了，和您平级。”

二大爷没有说话。

听刘军继续，“您像我这么大岁数时候，估摸着还是二级呢。”

“二——就是二！”

二大爷生平最讨厌被人说二，他自己说除外。

他一把把说明书送进了炉子里，一拳头把刘军打翻在地上。

正在这个时候，车间主任进来看到这一幕。

“老刘，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这个工作机会，就是刘军申请的——”

二大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刘军，这个伪君子。

傻军只是为了讽刺他，才提出来的申请吧，根本不是为他好。

二大爷看到车间的人纷纷指责自己，这帮人，当年自己当组长的时候。

端茶送水的家伙！

二大爷愤而逃出车间，外面空气新鲜。

他滚烫的心慢慢降温了，抄起扫帚开始打扫。

一大爷目睹着这一切，只是叹了口气。

是的，现在车间的老人们已经说不上话了。

二大爷生三个儿子不如意，车间工作不如意，再回头看扫把。

扫地的工作挺好！

他决定了，再撑几年，就退休了，和年轻人争个屁。

车间他再也不想回去了，那里早已不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