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瓜子庙,李家村。
李老头的屋子,就坐落在村口徒步三里外的一片水泊边上。
李老头全名李正明,时年七十有六,青年丧妻,老年丧子,教了一辈子书,育人无数,却落得个晚年孤苦的境地。
不过,他并不在意。谢绝了县长给安排去市里养老院的邀请,李老头从县上的学堂退下来以后,拍拍屁股回老家种地遛狗。
本想领着退休金安安生生锄大地直至入土,这才安顿下来没多久,山里忽然接连几日狂风急雨,湖水水线上涨,一夜之间淹没了他的小木屋,就连屋后那块才刚冒绿毛的小菜地,也未能幸免于难。
李老头呼哧呼哧地抽着烟枪,满面愁容。
身下的水流足有他的小腿那么高,不时地还能见到几条游鱼滑过。
雨来得气势汹汹,白紫的雷电歘拉拉的刺破天际,大风带着摧拉枯朽的气势,呼擦呼擦薅着山林树冠,吹得雨帘左摇右摆,吹得小屋摇摇欲坠。
望着在大自然的力量下颤颤巍巍的家,李老头摇了摇头。
哎!愁呀!
这样恶劣的天气并不多见,连天气预报也没有提前播报,李老头只能祈祷这雨不要持续太久,他这里距离村子徒步也要半个多小时,沿路弯弯绕绕,他一个老爷子不出去,只能等着村子那头派人来接他。
“铁蛋!大铁蛋啊!回来咯!”
李老头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烟灰,往外招呼着不知道跑去哪儿耍水的狗儿子。
许是外面雨势太大,李老头的声音还没送出门,就被呼啸着的狂风吹散了。
李老头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李老头有些坐不住了,他三两下套上放在凳子上的水靴,一步一步挪到门口。他往窗户外看了看,没有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狗崽子,别是掉进坑里了吧?”
嘴里正嘀咕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呜咽声。
李老头又抬头往外看,就看到铁蛋从后屋边上游过来,只看了一眼,李老头就立马去够旁边的拐杖,连雨帽都顾不上带,拉开门栓跑了出去。
铁蛋,他养了几个月的狗崽子,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身上脸上血呲呼啦地往家门游了回来,
李老头吓坏了,他连忙迎上去,把狗抱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却发现那上面只有血迹,没有受伤。
铁蛋被老爹抱在怀里,立马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老爹的脸,喉咙里一直发出呜呜声,欢快的摇摆小尾巴。
“哎,你没受伤啊,狗崽子,吓死你爹了!”
“汪汪!”
李老头拍了拍狗头,佯怒道:“一天天的净是不让人省心……嗯?”
李老头这才注意到铁蛋嘴里叼着的东西。
是一块带血的布料。
李老头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狗儿子身上的不是它的血,那就是别人的。
“不好,怕是有人遇难了!铁蛋,快带我去看看。”
今天早晨大概四五点左右,距离他家外头不远处的一处山体塌方了。
说是塌方,其实更像是滑坡,巨大的石头和着断裂的树枝、泥土隆隆地把山下的公路淹没,隔着老远看都觉得吓人。
这条公路是村子通往外面唯一的路。一头是山,一头是水,公路横叉中间过,李老头的家在水那头,幸而没有被波及。
铁蛋带着李老头走上公路,湖里的水就淹不上来了。李老头脱掉雨靴,倒掉了里面的水重新穿上,这才又快步跟着铁蛋往前走。
铁蛋引着李老头,越是靠近山体塌方的地方,李老头就越是心悸。
会不会太巧了,偏偏是这座山,偏偏是这条路。
“汪汪!”
铁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拉回了李老头的心神。
李老头顺着铁蛋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就被草丛里露出来的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锁住了视线。
他快步上前,扒开草丛,一团被破布烂衫包裹着的人便出现在眼前。那人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仿佛刚被人从泥浆中拖出来般,满身脏污辨不清哪里是哪里。
铁蛋终于等到老爹过来了,围着老爹转了几个圈,又回到那团东西边上,拱了拱那人的脑袋。
那人的头微微一偏,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面庞,看起来还是个小娃娃。
李老头忙上前探了探鼻息,而后松了一口气。
还有气儿!
他不敢耽搁,掏出手机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电话就被接通了,村支书李行亮的声音抢先一步从里头传了出来。
“喂!李叔啊!您再等等,我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会儿我们帮您把东西收拾了装上车啊!”
“那些事情都先放放,你赶快过来,我这边发现一个孩子,怕是遇上山难了,伤得很严重,得赶快送去治疗!”
“什么?!马上马上!”
李老头挂了电话,回头再次俯下身去,想要检查一下少年身体上的伤口,这一看却叫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这少年身上的穿着不是寻常人的衣服,更像是随便拿了几块布层层叠叠裹上去的,说得好听点是衣服,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堆破布。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鞋子,赤着一双脚,如胎儿般全身蜷缩着。李老头向四周看了一圈,更是找不到任何类似于背包或者随身物品的东西。八壹中文網
是离家出走?还是流浪汉?
在农村里,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几乎早早地就被家里送到城里边儿务工了,至少熟悉村子的李老头不曾见过这样的相貌。
也不是登山客。
他笃定地想。
出于职业习惯,李老头对这种年龄还在上学的孩子有些过度敏感,他甚至发散思维,揣摩着孩子的遭遇。不过,不管他如何猜测,最后都得等人醒了才能知晓答案,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确保人能够及时就医。
李老头把身上的雨衣解开,盖在少年的身体上。
少年的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一些严重的皮肉外翻,在长时间的雨水冲刷下发白变肿,不知道已经躺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李老头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手下一片冰冷。
随着李老头的手轻轻抚过,小少年脸上的泥一点点地褪去,露出本来干净的面容。
铁蛋在旁边安静坐着,李老头想拍拍它,眼角忽然扫过一抹浅色。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