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竟是一俊逸男子,一头墨发以一银丝带松松地绑于脑后,一双翡翠般的眸子,说话轻言细语,眉目传情,玉色长袍和发丝在水中翩跹,光芒映出衣衫上的精致水纹。
但他是蛇,很明显。他张口,口中是殷红的蛇信,他的手腕和脖颈露出蛇鳞,指甲尖利且长,长袍后面,露出他玉色的蛇尾。
“阿朵,我一直在等你。”他竟然红了眼睛,声音喑哑,“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一直在等你……不过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找我的,最后你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阿朵!”
“我……”我不是阿朵啊!
而男子笑了起来,他似是开心极了,他牵着凌逸轩的手,穿梭在地宫的一片废墟中,双眼雀跃,手指却冰冷彻骨。
“有一点点乱,希望你不要介意,其实为了你来,我真的有好好布置……但出了一些意外……嘿嘿……”
他像少年那样笑着,凌逸轩再仔细看时,发现男子的身形似乎真的变小了,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
——别被幻影迷惑。白焰用灵力传话。
——莫非,刚才那条大蛇也是幻影?凌逸轩问。
——都是。找真身。
幻影可分裂,可随意变化形态,与幻觉交涉用处不大。还需找到真身所在的地方。
少年欣喜地指着一件屋子,道:“这是我们的书房,你说你对蛇族非常感兴趣,于是我写了十二本传记,完整地描写了蛇族十二村落,里面有各种奇闻异事,我可以每天讲给你听。你还说你特别喜欢彩色珠子,但小时候家人只允许你哥哥玩,不准你玩,说这些都是身为乾元的男孩子才能玩的东西,你说你特别特别想好好玩一次彩色珠子,阿朵,你看。”
少年手拿一玉瓶,轻轻倾倒。数不清的珠子被倒入水中,在波光中散发着五彩的光芒,犹如彩虹一般。
“我收集了一万颗彩色珠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哪怕不是阿朵本人,凌逸轩的心尖都微微一颤,实在有些愧疚,忍不住道:“其实,我……”这些你还是给阿朵本人看比较好吧……
过于开心的少年却继续拉着凌逸轩飞速游着,他打开一衣柜,比划着:“阿朵,这些都是给你买的新衣服,你喜欢吗?不过好像有点短了,没关系,我找下人改改就好。”
凌逸轩问:“那些画是?”
少年的脸微红,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到了呀……”
那不废话吗?满地宫都挂满了。
“每次想你的时候就画画,不知不觉就画了很多很多了,书房也装不下了,就到处挂起来。”
凌逸轩试探道:“你是不是……想阿朵的时候就会哭?”然后泪流成川,造成地河泛滥,淹了六个村落。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吐了吐信子:“我知道你又要嘲笑我了,没错,我就是个爱哭鬼!但以后我不哭了好不好……”
少年抬头凝视着凌逸轩,凌逸轩注意到他翡翠的眸子上有一层白雾,和蛇形一样。他深吸一口气,紧张道:“阿朵,跟我去寝宫好不好?”
少年刚才几乎带他把地宫转了个遍,居然还没去寝宫?那么寝宫,会不会就是真身所在的地方呢?
凌逸轩被少年拉着,不多时就落在巨大地毯的中央——那条绘制九命玉蛇的地方。
“阿朵,这下面就是我们的寝宫。”
“真正的你在下面吗?”凌逸轩问。
“被你发现啦。”少年挠挠头,有些害臊地说,“我的真身已经沉睡三十年了,但只要得到阿朵的吻,就可以醒来哦。”
——真身在地下。凌逸轩对白焰说。
——嗯。
少年道:“打开门的方法很简单,需要那个,你知道的吧。”
“那个?”
“阿朵你曾经说,江湖上那些解锁的办法都太不浪漫了,若是你的话,你只需要那个,就能打开门。你一定还记得吧?”
“……”凌逸轩瞥向角落里的白焰,苦恼。
少年忽然道:“说起来,阿朵,你为什么都没有叫我的名字呢?我好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啊。”
“阿朵,叫我的名字吧。”
这下没办法了。
“我不是阿朵。”凌逸轩道。
凌逸轩刚说完,俊逸少年就消失了。
下一刻,猛烈湍流席卷而来,抬头就见一狰狞恐怖的黑色巨蛇。以他现在低微的灵力绝对无法反抗。
“白焰!”
“躲开!”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凌逸轩赶紧躲开,视力极差的黑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动作快能量高的人,它看见了白焰,张嘴朝其咬去。
凌逸轩还是头一回看白焰战斗。当黑蛇攻击时,他几乎一动不动,就在凌逸轩大叫“危险”时。他居然消失了,之后,以凌逸轩现在的灵力,他根本看不清。
凭借经验,他知道白焰在“制幻”,压倒性地制造幻觉。而体躯庞大、力量无穷的黑蛇根本无从抵抗,只能被动厮打——
勇猛恐怖的黑蛇居然变得像笨拙的虫子一样,嘶叫着沉入地宫,挣扎得越厉害,伤痕越多。凌逸轩这才发现巨蛇早被冰石逮住了,一片狼藉,就连消失的权利都没有。
黑蛇深陷湍流,而白焰身处静水。
他银色的长发微微扬起,惬意地站在一侧,背脊挺直,毫发无损。他连剑都没□□,却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与巨蛇的战斗。
他抬手,手心向上,一朵蓝色焰花出现在他的手心。
黑蛇明显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哪怕它仅仅也是□□,它也会痛,会伤及真身。
“是不是……该把你烧死呢?”
白焰喃喃道,好似在自言自语:“是不是……该去散散步呢?”
他的话语清淡,下睫纤长,眼神凌厉,毫无感情,竟十分可怖。
此刻,只要他轻轻一抛,蓝色焰花会瞬间点燃黑蛇身上的冰石,它将被活活烧死。
凌逸轩吞了一口唾液,老天爷,他抱上的到底是怎样的大腿!若说玉蛇、吴箫都擅长使用幻觉,但他们根本不及白焰的千分之一。白焰在战斗中所制造的幻觉与真实无异,且随心所欲,把猎物的痛苦当成兴趣,一切推向极致——极致真实,极致冰寒,极度炽热,极致恐怖。
最可怕的在于,这人没有感情,他做什么都只是出于孩童般的兴趣,逮到猎物后他暂且捕杀,他把猎物关在笼子里,在一旁默默注视,拿着放大镜把一切放大观察。他无法共情,不会怜悯,所以他在一边冷嘲热讽。心情好的时候玩玩扮家家的游戏,不过千万别忘记他的心是冰做的,生也好死也罢,他不感兴趣了,就屠杀。
冰芒最新一代,一个灭魂君,一个噬梦君,还真是个个都让人闻风丧胆……或许还真遇上了个他不该招惹的主。
凌逸轩赶紧去阻止,怕刺激到对方,他努力柔声道:“它不坏,咱不折磨他好不好,现在只需要知道如何进寝宫就好……”
“金番红。”白焰道。
“钥匙是金番红?”
“嗯。我看了黑蛇的梦。”
对啊,他是噬梦君,他当然可以看黑蛇的梦了!凌逸轩这才注意到,在画卷之中大量出现的金色花朵,意识到巨蛇之所以把他认错了,是因为他的身上带有金番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蛇真身在哪里了?早就知道开锁的办法是金番红了?”凌逸轩多嘴问了一句。
“是。”白焰承认,“画中全是答案。”
果然。
“那你根本用不着折磨这条黑蛇啊?”忽然觉得这条黑蛇很可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金番红的事,还让他拉着我到处跑?”
白焰抬眼,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这毫无真实笑意的笑,让凌逸轩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因为我对这条蛇的情绪感兴趣。一开始出现的玉蛇暂且算,冷漠,成年男子是……温情吧,小少年是天真,黑蛇大致就是癫狂了,若不是你阻止我,我还想多看几眼恐惧。”
“……难得你形容得这么准确。”
“我喜欢看情绪变化,我想知道,这条蛇为何愚蠢到这种地步,住在坍塌的城堡日复一日等待着虚无之物,他心中的情是如何开始并灭亡的。”
白焰说着说着,竟有些病态的兴奋:“对了,我对他的眼泪尤其感兴趣,竟能流泪成川,且到洪水泛滥的地步……虽然十分麻烦,又有些愚蠢,但挺有趣的,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