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魂？难道我还能看到祖母？”少女十分激动，毕竟她从未见过祖母，祖母死去的那年，她母亲才三岁。她赶紧拿出一殷红锦囊，其中有一截辫子和一条金色手链，道：“祖母的遗骨早已安葬在故乡，不宜惊动，不知遗发可否请魂？”

“我试试。不过……”凌逸轩提醒道，“一魂只能请一次，若为清魂，则安；为恶魂，则镇。若魂已喝孟婆汤，投胎转世，则无法现身。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少女很坚定。

凌逸轩深吸一口气，开始运气。白焰借给他的灵力从丹田向上升腾，比他自己的要霸道许多，很快就顺着筋脉凝聚在他的指尖。

只见他的手指在空中缓缓写出“请魂”二字，配以口中呼唤，最后将灵力凝聚在那一小截辫子上。金色的番红花从辫子上生长出来，很快就飘散在空中，直到编织成一个朦朦胧胧的年轻女子。女子一身西域嫁衣，殷红的薄纱在水中漂浮，其上的双头金凤好似正在展翅飞翔。

少女望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整整三十年，她的祖母一直在等待，并未投胎转世。

“女儿？我的女儿？”朦胧的魂魄望着她微微颤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手触碰少女的脸颊。

“我是您的孙女，祖母。”少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天哪，我孙女都这么大了，你母亲可好？”阿朵的眼睛也红了。

“很好很好，她一直都很想您，对不起祖母，我们应该早点实现您的遗愿，竟然拖到了现在……您看……”少女指向不断流泪的大蛇，“自从您走后，它哭泣了三十年了。”

阿朵一步一步朝大蛇走去。

“阿遥。阿遥。”她轻轻唤着。

她抚摸着玉蛇洁净的鳞片，轻抚那双不断涌出泪水的蛇眼，无奈地露出笑意：“还真是条傻蛇，这样哭下去可如何是好，真让人头疼。”

“傻蛇，还记得吗，小时候，胆小的你总躲在草垛子后面哭泣，为了让你停下来，我想尽了办法，牛乳、点心、香料都不管用，你一边哭一边说，要我亲你一下，你才肯停下来呢。”

她笑得那般甜，仿佛就像安静的水流也变得甜蜜了。她俯下身，将吻印在玉蛇巨大的头颅上，悄声呼唤它真正的名字。

几乎在下一刻，玉蛇便化为了人形。

他怔忪了好半天，才用颤巍巍的手触碰朦胧的魂魄：“阿朵！阿朵！是你吗阿朵！”

阿朵则盯着他覆有一层白膜的双眼，问：“阿遥，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看不大清……不过没关系，我能嗅到你，能摸到你，真的是你，阿朵！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连续哭泣三十年，竟几乎哭瞎了双眼。凌逸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玉蛇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很快又陷入了焦虑和急切：“阿朵，请听我说，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嗯，你说，我听着。”

“我从始至终爱着的只有你，我那时候太害怕自己伤害你了，所以我做了错事，我假装自己标记了别人，我没有标记那个人，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阿朵……哪怕你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我们所有的过去，你恨我也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喜欢上我……”

“我都想起来了，我不恨你。”

“阿朵，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我把我的地宫布置成我们理想的样子——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山巅上许下的愿望吗？你想拥有一百颗彩色玻璃珠子，我为你准备了一万颗；你对蛇窟的故事感兴趣，所以我编撰了十二册，每晚读给你听；那时候的你总是穿着旧衣服，我为你准备了一百件美丽的衣裙……”

“阿遥，谢谢你。”

玉蛇紧紧地握着阿朵的手：“以后，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再过百年，我就可以飞升了，以后我们一起住在天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阿朵望着开心得像个孩子的玉蛇，轻声道：“可是阿遥，我已经死了。”

整个地宫开始颤抖，这是玉蛇崩溃的前兆。

“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还没说完，就被阿朵紧紧抱住：“阿遥，我一直有个想要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

阿朵松开阿遥，牵起少女的手，微笑着对阿遥说：“这是你的亲孙女。”

玉蛇一脸难以置信。

阿朵微笑：“我的子嗣流有你的血，阿遥，你不是孑然一身的。况且，你还有蛇族，整整十二大部落。请你答应我最后的愿望，从明日开始，不要再哭泣了，好好活下去，好吗？”

-

阿朵的魂魄消散后，玉蛇紧紧地握着那条金色手链。又是哭，又是笑。

那个刹那，它仿佛看到了那个红衣少女正站在羊群中，抬头瞧他。

他跑过去，捉住少女的手，给她戴上手链。

少女瞬间红了脸：“你哪里得来的？”

“自己做的！”少年得意洋洋，马上又摸头嘿嘿笑：“嗯，番红花是师傅做的，我有打磨珠子！”

少女忽然又恼怒了：“干嘛随便送我手链，你这傻瓜知不知道手链的含义？！”

少年摇头：“什么含义？”

“在我们紫藤……乾元送中庸手链，就是娶她回家的意思……你这傻瓜，快拿回去！”说着就要取下手链了。

少年连忙逃跑，在一大片金番红中笑得灿烂：“那就把你娶回家好了！虽然你是个凶婆娘……啊呀可别打我，你这个怪力女！”

-

这次凌逸轩收获颇丰，不仅拿到了九命玉蛇的名字和血液，还救了26个新娘，卖了蛇族一个大人情。这九命玉蛇的名字原来叫“九遥”。一蛇九命，而命命皆行走在漫漫长路上，爱而不得。

船上，凌逸轩叹道：“九命玉蛇如此强大，可再强大，也无法阻止它自己伤害自己心爱的人。如果给你们两个选择，二者只能择其一。一，力量；二，爱，你们选哪一个？”

“爱！”一群少年少女憧憬地说。

“无聊。”白焰一脸鄙夷，明显不打算回答。不过不用它回答，也知道它必然和凌逸轩一样，只想选择力量。

凌逸轩瞅着白焰笑，“看了这桩旷世虐恋，你就没有其它感想了吗？”

“笑得真恶心。”白焰嫌弃地看向一边，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整整等待三十年，真的值吗？”

说这话时他望向远方，抱着双臂，声音极轻，与其说在提问，不如说在自言自语。凌逸轩也就没接话了。

阿朵的孙女刚才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又在热切地观察凌逸轩和白焰了：“两位是姐弟关系吗……还是，恋人关系？”

凌逸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女装，而他本来就不是个正经人，连忙朝白焰凑过去：“他是比我小六岁的恋人，长得好看吧，我的情敌一大堆！”

这一碰把白焰的圆耳朵和粗尾巴都吓出来了！

他后挪好几米，浑身炸毛，尾巴直竖：“再胡说八道我马上咬死你！”

-

青蛇族专门准备了一场庆功宴，宴会上有着各式各样的蛙肉、鼠肉、瓜果等等，一开始凌逸轩还只吃瓜果，不久就发现蛙肉还真绝，又甜又辣，不多时，他面前的盘子就有了一堆蛙骨。

白焰坐在凌逸轩对面，有点嫌弃地看着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的凌逸轩，想着，这个人类曾经也算是晋安的皇家贵族吧，竟然吃相这么差！要是在冰芒，估计他天天都会被拖到饭堂门前罚跪！

蛙肉越吃越辣，不多时，只见他辣得立起了背，脑袋微微后仰，眉头紧皱，眼角微红，就连泪水都冒出来了。

白焰一愣，莫名想挪开视线。

“辣死了！后劲儿也太足了吧！”

“公子，快喝水！”一女子给凌逸轩递水。

凌逸轩赶紧灌了好几口，他不断用手扇风，张大嘴巴哈气，露出殷红的舌头。瞧见白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便道：“小雪球儿，我知道你又想嘲笑我了，像大黄狗是吧……嗨……呼……太辣了没办法……”

“算……算你有自知之明！”

白焰的视线转向一边，可满脑袋都是他微红的眼角和溢出的泪水——太奇怪了，泪蛇的泪只让他感到恶心，可他为什么却止不住想看他落泪的样子？！他一开始对哭泣感兴趣，确实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眼泪……

忍不住又看过去，凌逸轩又开始大吃特吃了，一边吃一边叹“好吃”，嘴角沾上了辣椒。

正在心中嘲笑对方，居然就见青衣女子笑着用手绢为他擦嘴。

这个女人是谁？！

“哈哈，烟荀，谢谢。”凌逸轩笑。

“公子，慢点吃。看着公子吃得这么开心，烟荀也开心。”

白焰想了半天，才想起烟荀是一开始来蛇窟遇到的，原定嫁给蛇王的中庸女人……其实，白焰一向有点脸盲，不感兴趣的人在他眼中都是青菜萝卜，长得差不多。

烟荀坐在凌逸轩身边微笑着看着他吃东西，时不时给他夹菜。

不知为何白焰心中有些不爽。

烟荀在凌逸轩身边悄声说：“公子，您的弟弟……好像不太开心？”可别再盯着我了……感觉要被剜下一块肉了！

“蛙肉都被我吃了，小孩子闹别扭呢。对了，你们有没有……”

又开始交头接耳了！白焰更不开心了。

白焰的不开心在烟荀告白时到达了极致。

于是就出现了以下的滑稽场景：

小树林里，烟荀正红着脸告白，她组织了一大段华丽的辞藻，而凌逸轩只能看见某只小雪豹在烟荀后面上蹿下跳，嘴里“嗷~”、“嗷~”地叫个不停。这孩子在发什么疯？！话说这冰芒之巅小少爷的矜持劲儿去哪儿了？

搞得凌逸轩完全没听明白烟荀在说啥，倒是当他拒绝烟荀后，这雪球儿便昂首跑远了。

-

离开蛇窟后，已是傍晚了，寻迹犬小跑着在前方探路，时不时汪汪两声。小雪豹走在前方，发完癫后一声不吭；凌逸轩则走在后方，嘴里叼着一根杂草，一边嚼着玩一边道：“小雪球儿，你跑那么快作甚？”

“小——雪——球——儿！”

“怎么不说话？”

“生气啦？”

“对不起嘛，好久没吃蛙肉了，刚才该给你留点的！”

小雪豹才不理，心想，谁对你的蛙肉感兴趣！

忽然，凌逸轩蹲在小雪豹面前，歪着头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从怀里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毛茸茸的椭圆果实：“猕、猴、梨！”

小雪豹眨眨眼睛。

凌逸轩一边剥皮，一边絮絮叨叨：“刚你都没吃多少，你才15岁，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再说我们还要赶路，可别饿着了。我瞧你挺喜欢这个的，就让烟荀帮我找了一些，嗯，看着还挺好的，尝尝？”

所以他们之前交头接耳只是在说猕猴梨的事？

啧，既然这个人类这么殷勤，也不能让他太难堪。

小雪豹勉为其难地抱着猕猴梨啃了起来。

凌逸轩蹲在一边，观察着这只毛绒绒的小动物趴在草地上“优雅”地吃猕猴梨，粗尾巴直直向上，尾巴尖儿轻轻地左摇摇、右摇摇，耳朵朝前，微微抖动。像极了皇姐小白猫开心时的模样。

实在忍不了，凌逸轩伸出爪子摸了摸小雪豹头顶上的绒毛。小雪豹也只是横了他一眼，没挣扎，尾巴似乎摇得更厉害了。

吃个猕猴梨而已，有必要这么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