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都被迫降速,变得缓慢。
亮着淡金色灯光的走廊里，一旁的透明落地窗映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和长夜灯火。
尤语宁临着冰凉雪白的墙面站着，视线里,闻珩从另一端朝她的方向走来。
从认识以后，他们就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偶遇。
但是,此刻,她内心却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让她本能地别开了视线。
归鱼工作室在周五时就已经全面完工,预定下周一正式营业。
驻守西洲的韶光是闻珩的高中同学兼大学室友，今天下午带着西洲的团队回到了南华。
闻珩替他准备了晚上的接风宴，叫上了一群中学时玩得不错的同学在金阳饭店聚聚。
俩人刚刚正在讨论明天要为周一开业做的准备，此时韶光见闻珩说到一半不说了，还有点好奇。
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个美女,促狭到：“认识？”
闻珩没应声。
嘴角那抹弧度浅浅,视线从尤语宁身上落到了她身旁的秦易安身上。
很随意、很短暂的一眼。
他收回视线，敛了眼睫，表情未变,继续接上刚刚的话：“那明天我先去，你睡好了再来。”
从楼梯拐角过来,到尤语宁站着的这个包间门口，距离很短。
几乎是这句话刚说完，闻珩就跟韶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麻烦让让。”懒洋洋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尤语宁都不清楚是在跟她说,还是,在跟秦易安说。
他似乎也没有真的要等人给他让位置，说完这句话后，径自侧身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秦易安刚反应过来，闻珩已经带着韶光进了门。
里面顿时比刚刚更热闹，不断有人在笑着喊：
“终于到了，等你俩半天了！”
“两位大老板来迟了啊，罚酒罚酒！”
“快快快！坐下坐下！今天不醉不归！”
……
好一番热闹的叙旧，尤语宁还有点没回过神。
刚刚，闻珩好像，都没看见她。
本来她已经在心底里设想，如果他又像往常一样，说她故意过来偶遇他，还处心积虑地打听了他的穿搭，故意有了这样，类似情侣搭配的巧合。
如果这样，她该怎么回应。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连个眼神都没给。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跟她一个中学，而且，还比她小一届。
尤语宁又在心底里默念了几遍闻珩的名字。
回想起之前第一次听见他说他的名字时，那一瞬间莫名出现的几分熟悉感。
是不是，他们以前曾有过交集？
但她努力回想，却没回想起来半分中学时与他相关的记忆。
秦易安见对方人好像到齐了，就跟先前那个男生打了声招呼，笑着喊尤语宁：“走吧，我们应该回去了。”
尤语宁点点头：“好。”
她迈步跟上秦易安的步伐，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前，回头朝包间里看了一眼。
也就在那一瞬间，恰好对上，闻珩抬起的脸。
隔着一众热闹的人群，他们再次对上视线。
短暂、迅速，连一秒都不到。
但却，又好像被降速播放，缓慢，拉长了时间。
先前跟秦易安打招呼的那个男生叫朱奇，跟闻珩同班，那会儿都同在学生会里，混得挺熟。
这会儿他恰好就坐在闻珩旁边，笑着碰碰他胳膊肘：“哎，看见没，刚刚那个，以前比我们高一届，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闻珩懒怠地掀了掀眼皮，把玩着手机，不怎么上心地回了句：“没注意。”
“啧啧啧……”朱奇笑得更暧昧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旁边跟着个美女，但晃眼一看没看清，是他女朋友吧，你刚刚进来，看清脸没，漂亮不？”
“这么八卦，怎么不去当狗仔啊？”闻珩斜他一眼，面色有些冷，“见到男女走一起就情侣，咱俩走一起是不是搞基？”
“韶光！”朱奇委屈地冲他旁边坐着的韶光喊了声，“你看他！你看他这个批样子！这么些年过去嘴巴还是一样毒！”
韶光笑：“你还没习惯呢？我都习惯了。”
“啊啊啊气死我了！”朱奇抓狂地吼，“你这样的人，真该找个女人治治你！”
“也不是不行。”闻珩懒散地歪在椅子里，拖着吊儿郎当的嗓音，“得看是谁。”
说到这个，朱奇就想起来一件事：“那《女神攻略》好用吗，用上没？”
韶光好奇：“什么攻略？”
闻珩斜了眼朱奇：“没，他瞎放屁。”
“谁瞎说了，也就今天吕洋要在烧烤店忙活没来，不然他能帮我作证，我——”
“能不能闭嘴？”
“行吧……”
-
秦易安订的包间就在闻珩他们包间隔壁，走过去几步路就到门口。
门关着，秦易安推开门进去，笑着喊：“我们回来了。”
里面的人本来聊着天开着玩笑，一听这话立即都抬头朝门口看来。
一瞬间十几道视线唰唰唰地落到尤语宁身上。
尤语宁社恐都要犯了，嘴角的微笑弧度差点保持不住。
空气有片刻寂静。
尤语宁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主动挥挥小手：“嗨。”
又觉得，自己还不如坐以待毙呢。
这个动作，真的好傻。
不知是谁突然喊：“这不是大美女尤语宁吗？这么多年不见了，比以前更漂亮了啊！”
好像是一瞬间，其余人的记忆都被唤醒了，纷纷打起招呼来。
场面重新热闹起来，尤语宁却脸上一阵燥热，恨不得立即逃走。
其余人都能叫出她的名字，而她除了秦易安，谁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后悔，无比后悔。
不该来的。
秦易安抬手碰碰她肩，很快收回，给她一个一个介绍：“这是学生会主席冯益智，这是……”
一通介绍下来，尤语宁总算给每张脸都对上了一个名字。
亦或者，应该说是，给每个名字都对上一张脸。
她记脸不行，记名字还挺厉害，这会儿这么一介绍，倒也就把人对上号，也都能记得起来一些跟他们有过的交集。
不得不说，秦易安揣测人心这方面挺厉害，拿捏人心也很厉害。
在一瞬间看透了她的窘迫，又无比自然地替她解了围。
尤语宁这会儿内心对他无比感激。
大概是因为这一桌从前那会儿都是学生会里的干部，大大小小也算个“官”，大家还都挺有分寸，饭桌气氛和谐又融洽。
结束后转战去附近的ktv唱歌，尤语宁走在后面，跟宣传部部长蒋小燕一起。
从前在学生会里，因为蒋小燕外向开朗，善于交际，跟谁都相处得好，所以即使尤语宁被动，跟蒋小燕关系也还行。
只不过后来退了学生会，她们交集比较少，加上她不是一个擅长主动维系感情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关系也就淡了下去。
其实她是不想去的，因为下了雨，她只想赶紧回家呆着。
但她不好意思开口提出要先走，总觉得会扫兴。
经过闻珩他们包间的时候，尤语宁下意识朝里面看了眼，人已经走了。
没想到，一群男生散会这么快。
还以为，要一直喝酒呢。
-
他们这行人一共十三个，不算少，订了个大包间。
大家都是有点才艺在身上的，但首当其冲的是文艺部的秦易安跟尤语宁。
“嘿！两位文艺部的部长，快给大家露一手！”
“就是就是！我们可记得啊，当年高二那场迎新晚会，你俩一个弹钢琴伴奏，一个演唱歌曲，场面那叫一个美！”
“才子佳人呢么这不，快快快，经典重现！”
……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起哄，尤语宁被闹得有些脸红。
秦易安却很泰然，在点歌器那边回头问她：“要不来一首？当年你唱的是《oceanside》吧？”
尤语宁没想到已经过去快九年了他还记得，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嗯。”
立即又有人拖着调子“哦……”起哄，秦易安笑着摆摆手：“别闹了，另一个麦在谁那里？”
“我这儿！”
“给尤语宁吧。”
尤语宁从那人手里接过来，坐在沙发上等调子进歌词。
她喜欢唱歌，也唱得好听，自然也就不会拒绝给大家唱。
对于大家起哄打趣这种事，虽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并不会一直陷在这种情绪里。
是因为，她的内心很清楚，她对秦易安没有这种心思和想法，所以不会因为被开几句笑话就耿耿于怀。
先前的迎新晚会是她一个人唱，这会儿跟秦易安合唱，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觉。
一曲结束，有人拿着鼓掌器“啪啪啪”晃着响，起哄到：“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尤语宁也没太害羞，又唱了一首。
两首歌结束，有点口渴，她低头在茶几上找水喝。
莫名地，忽然间就想起先前在酒吧里那瓶未开封的猕猴桃汁。
尤语宁犹豫了下，放弃茶几上已经倒好的果汁，决定还是忍一忍。
包间里开了空调，有些闷，尤语宁打算去洗个脸，走到包间里的洗手间门口，才发现里面有人。
她和蒋小燕说了声，出了包间门，去外面找公共洗手间。
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门牌号，以免自己回来找不到地方。
晃眼一瞥，门牌上写着好像是【209】。
尤语宁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数字，以免自己忘记。
-
这家ktv的装修是那种看着比较低调又奢华的感觉，墙纸都是一模一样的淡金色，走廊像迷宫蜿蜒曲折。
尤语宁是第一次来，在里面七拐八拐，终于找到洗手间。
出来后，看着曲折的走廊陷入沉思。
她刚刚，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好像是，右边？
尤语宁试探着往右边走了几步，感觉布局跟之前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差不多，稍微放了心。
应该是没走错。
顺着先前过来的记忆，尤语宁一直往前走，最后停留在一间包间门口。
门牌上写着：【209】
还记得，好像那个房间门牌号就是209。
应该就是这间了。
尤语宁推开门。
包间里摇滚乐吵闹，烟酒气味扑面而来，一瞬间占满她的耳朵跟鼻子。
有些呛人，尤语宁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先被呛得捂嘴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嗽，吸引了包间里所有人的注意。
唱歌的人停了下来，只剩下伴奏还在响。
“嘿，有美女！”朱奇捅了捅一旁懒散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闻珩，“看着还有点眼熟。”
闻珩眼皮都没动一下，皱眉：“别烦。”
包间里没开照明灯，只有昏暗暧昧的彩灯亮着，看不太清人脸。
尤语宁一只手还握着门把，视线往里面横扫了一圈。
她不太记得大家的脸，但还记得，刚刚那个包间里有好几个女生，而这个包间里却好像全是男生。
走错了。
“对不起。”反应过来，尤语宁立即道了歉，“我走错门了。”
说完这句话，又歉意地朝里面点点头，小心地替他们关上门，转身离开。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同时，窝在沙发里的闻珩立即坐起了身。
抬眼看过去，就见尤语宁逆着光站在包间门口，正低头关着门。
走廊灯光淡金色，落在她温柔清丽眉眼，像是逆着光的神明少女。
渐渐地，视线被关上的门隔断。
朱奇见闻珩刚刚喊都喊不动，这会儿一听见人美女声音一下就坐了起来，不免打趣：“啧，不是叫不动吗，一听人声音好听就坐不住了？”
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点眼——”
“我出去下。”
闻珩丢下这句话，人已经从沙发上起身，长腿迈开，几步走出了包间门。
“哎！干嘛去！”朱奇在后面扯着嗓子吼，被淹没在鬼哭狼嚎的歌声里，“靠，我话还没说完呢。”
韶光刚从洗手间出来，看闻珩不见了，随口问：“他人呢？”
“看美女去了。”朱奇笑个不停，“太他妈能装了，明明就喜欢美女，非要装作不在意。”
又想起什么，八卦地问韶光：“哎，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个学姐，你在西州大学见过没？”
韶光摇头：“没，他从来不说。”
“操……这护得跟什么似的，这么保密。”
-
尤语宁关上包间门后，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几条走廊，又开始陷入为难的境地。
到底该怎么走？
如果问秦易安门牌号的话，会不会有点太丢脸？
出来上个洗手间都能走丢……
尤语宁压下这个想法，决定自己找找看。
闻珩一出门，就看见尤语宁低着头往左边走。
他没追上去，朝右边的走廊看了眼，直接快步钻进了曲曲折折的走廊里。
尤语拐过一道弯，忽然想到个好主意。
刚刚从公共洗手间出来，选择错了方向，那现在重新回到洗手间，选择另一个方向，不就对了吗？
真是绝顶聪明。
尤语宁弯了弯唇角，抬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指示牌，朝着那边走。
又拐了一道弯。
猝不及防之间，显眼的蓝绿色头发闯进视线。
闻珩应该是刚从那边洗手间出来，正在甩着手上的水，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走。
尤语宁脚步顿住，没想过世界这么这么小。
难道闻珩他们刚刚聚餐完也来了这个ktv唱歌？
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里离金阳饭店很近，而且也是附近比较好的一家ktv。
要打个招呼吗？
还是装作没看见？
不等她纠结更多，闻珩开了口——
“啧……”闻珩挑眉，“又是你？”
“……”尤语宁扯了扯嘴角，“是我，好巧啊。”
“不巧。”闻珩慢慢走近，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你连我今天怎么穿都知道，知道我在这里，制造个偶遇，有什么难的？”
尤语宁：“……”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尤语宁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却注意到他胸口微微起伏。八壹中文網
像是那种，运动过后要喘气，又故意压着的样子。
她干脆转移话题：“你是刚从外面跑回来吗？”
闻珩：“？”
尤语宁：“你看着好像有点喘。”
闻珩：“……”
“还是说。”尤语宁顿了顿，“你身体有点虚？”
闻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你——”
“没事，没人会笑话你的，你不用克制，想喘就喘吧。”
“……”闻珩低头看了她好几秒，忽地一声冷笑，“牛逼。”
尤语宁：“？”
“现在开始对我进行人生攻击，洗脑我的意志，让我觉得自己身体差，然后屈服于你？”
“……”
“还是——”闻珩垂眼看她，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眼神，“你有什么癖好？”
尤语宁不解地眨眨眼：“什么癖好？”
“你叫我想喘就喘，怎么，”闻珩冷笑，“你想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