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尤语宁早早起床,打算出去随便走走,别新年头一天就家里蹲。
刚吃过汤圆出门,闻珩也转着车钥匙出来,见到她扬起眉梢:“啧,你连我几点出门都算好了?”
“……”尤语宁打了个哈欠,“这么早出门吗?”
“没睡醒呢?”
俩人各讲各的,尤语宁点点头,往电梯的方向走:“昨晚睡太晚了。”
原本还想着回家找找视频,看能不能找到七年前除夕夜在西州拍的那一条,结果回家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要不是进门就开了空调,这一夜得把她冻感冒。
说话间已经到了电梯门口,这会儿没多少人用电梯,门打开里面是空的。
尤语宁眯缝着眼走进去,找了个角落靠着,脑袋磕在电梯壁上,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的脑子让她此刻有些后悔出门。
闻珩后面一步进了电梯,瞥了她一眼,按了一楼。
电梯里十分安静,尤语宁快要睡着,被人喊醒:“等着我背你?”
什么背不背的?
尤语宁迷迷糊糊地想着,睁开眼,闻珩的脸出现在眼前,电梯门开了又关。
“到了吗?”她打着呵欠站直,看见闻珩按了下开门键,“谢谢。”
“是应该谢我。”闻珩说,“如果没有我,你被别人背去卖了都不知道。”
“……”尤语宁清醒了几分,“大年初一头一天,别咒我呀。”
也许是对闻珩越来越信任,在这样的地方她竟然也能安然入睡。
不过想想闻珩说的也很有道理,孤男寡女共处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本来就应该小心,她却没心没肺地就地入睡。
这要是换了别人,还真挺危险。
尤语宁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闻珩到了他停车的地方。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已经搭上了副驾门把手。
“……”
尤语宁抬头,撞进一双正饶有兴味看着她的眼。
闻珩手里拿着车钥匙按了下,“嘟嘟”响了两声,车灯一闪,解了锁。
“那个……”尤语宁默默收回手,“你要去哪儿?”
“普宁寺。”
“好巧啊,我也是。”尤语宁厚着脸皮撒谎,“能搭下车吗?”
闻珩静默地看着她,半晌没出声。
“如果不方便的话……”
“也不是不行。”
尤语宁有些错愕:“有什么条件吗?”
“你来当司机。”闻珩把车钥匙丢给她,“总不能白坐人车。”
尤语宁稳稳当当地接住车钥匙,将耳畔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笑着点头:“好,小尤司机为您服务。”
她原本是没有目的地的。
但是遇上他,也就有了。
-
普宁寺在南华东南方向的杏花山上,这时节杏花还未盛开,但游客依然不少。
尤语宁虽然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也知道,普宁寺是国内几大名寺之一,即便不是这样本就香火鼎盛的日子,香客也会络绎不绝。
他们到得不算早,在山脚下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停车的地方。
杏花山本就有盘山公路一直修建到山顶,原本尤语宁是想直接将车开到山上去的,怕闻珩这大少爷走不了这崎岖山路,登不了这层层台阶。
但没想到,刚到山脚闻珩就让她找地方停车:“还想开上山去?既然都来祈福了,不知道心诚点?”
她只好听他的将车停在山下,跟他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出生到现在,尤语宁很少去寺庙之类的地方。
她很迷信,相信命中注定,但却不太会把对未来的期望寄托在这些事情上。
在她的世界里,尽人事,听天命,难过无法避免,只求不留遗憾。
仔细想来,她很少去这些地方大概还是因为她第一次在寺庙里祈求任莲可以重新爱她却发现并没有用以后吧。
那天她跪坐佛殿下,梵音鸣颂,香雾缭绕,签筒在她手里摇了几转,掉落一支下下签。
解签的师父说:“放下才是解脱。”
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命中注定,不能改变。
后来呢?
后来的十几年,任莲果然没再爱过她。
人人来求解脱,放下才是最彻底的解脱。
如今再次来普宁寺,尤语宁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所求。
现在的生活或许算不上好,但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
当然,如果任莲能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那便最好不过。
登山的一路都没什么话,香客们边走边玩,拍照留念。
沿路有各种小商小贩,卖各种零食玩具,小孩子们一路走过去,难免吵着闹着要买。
普宁寺的台阶很多层,每一层都不高,而且很陡,尤语宁平常运动不多,爬到一半就有些累了,叉着腰停下休息。
反观闻珩,却轻轻松松,大气不喘,见她停下,还回头轻嘲:“这就不行了?”
尤语宁为自己在山下担心他这个大少爷爬不动山而后悔不已。
“你走吧,不用管我。”尤语宁摆摆手,怕自己耽误他。
他一早就决定来普宁寺,而且还要用山脚爬到山顶来表达诚意,想来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但她没想到,闻珩当真什么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开。
失落自然无可避免,但尤语宁很快调整好心态,继续往山上爬。
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出现一瓶纯净水。
她抬头,视线里,闻珩去而复返。
“别累坏了讹我。”他说,水瓶往她跟前又递了递。
那天天气很好,杏花山上的阳光落在他明媚的脸上,尤语宁一眼难忘。
她很难形容得出那种感觉。
从小到大,她总是被人忽略,被人抛弃,他们离开,不会因为想起她去而复返。
那夜尤启年一去不回,任莲全心全意地哄着哭闹的尤语嘉回房间睡觉,只有她是孤单的第三人称,是可有可无、甚至多余的旁白。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当时面对雷雨和停电的夜晚的恐怖,也早就接受和习惯被人丢下这件事。
所以,刚刚闻珩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她也只是短暂地感觉到失落,转眼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只是,她没想到闻珩会去而复返。
甚至,带回一瓶水——
在她口干舌燥的这个瞬间。
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闻珩疑惑挑眉:“不接是等着我拧瓶盖?”
“谢谢。”
尤语宁立即回过神来,掩下复杂情绪,伸手接过水瓶。
摸上瓶盖正准备拧,才发现很松。
她低头看,原来是早被人拧开。
“早知道你会假装拧不开瓶盖叫我帮忙,”闻珩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给你拧了,别妄想有机会装柔弱。”
“……”
尤语宁也不知道,闻珩为什么能把他做的每一件让人感动的事,都用这样欠揍的话说出来。
-
到达山顶普宁寺时已经快到中午,她体力不好,走得慢,跟闻珩的步伐不一致。
但还好,这一路他走走停停,似乎从没想过要丢下她独自离开。
尤语宁陪着闻珩进了佛殿。
他似乎很熟悉一切流程,跟殿里的师父们也都认识,简单聊了几句就去跪拜、祈福、上香等等。
她只做了个旁观者。
她好奇,像闻珩这样桀骜不驯、嚣张叛逆,狂妄自大仿佛不可一世的人,这样心甘情愿地一跪一拜,到底所求为何?
而这时的她也不知道,他一跪一拜,双手合十的所求里,只有她。
-
午饭是在斋堂里吃的素斋,尤语宁习惯带些现金在身上,捐了两百的功德。
下山时冬日正午时分的阳光温暖宜人,吃饱喝足之后尤语宁又开始犯困,每下一级台阶都感觉要睡着踩空。
“喂——”
困意朦胧中,尤语宁当真踩空。
整个人都往前扑、要摔倒坠落的瞬间,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尤语宁一瞬间睡意全无。
闻珩好看的眉拧出褶:“想什么呢?”
“没……”尤语宁揉了揉眼睛,“有点犯困。”
“……”
“行了,手给你牵,别真掉下去,到时候赖我一辈子。”
像是逼不得已做出的妥协,他的语气那么无奈,手指往下滑,牵住她手的动作却那么自然。
像是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演练了千百场。
也幸好,他因为紧张发抖而不得不紧握的右手垂在另一侧,她看不见。
否则真怕她发现。
时隔九年,他再次心动难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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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尤语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男生牵手。
温暖掌心相贴,修长手指包裹住她手。
像是隆冬季节的火炉,明知它的温度总会消失的,明知依赖它会上瘾,但却仍旧抵不住想要片刻贪欢。
她低下头,看见他们掌心交握,如此亲密,明明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却有着这样越界的暧昧。
或许应该拒绝。
但她做不出那样的决定。
尤语宁跟着闻珩的节奏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为他加速。
借着他的误会,光明正大地回握紧他的手。
感受到她的小动作,闻珩面上表情微怔,俊秀的眉梢挑了下,嘴角不可控地微微上翘。
路过半山腰的解签台,忙了一上午的师父刚得空休憩,见到他便打招呼:“闻施主。”
闻珩脚步微顿,拉着尤语宁过去。
师父脸上带笑,充满智慧的双眸略过尤语宁的脸,又看向闻珩:“看来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了。”
尤语宁觉得好奇:这师父怎么看了一眼就知道闻珩得偿所愿了?
还有,闻珩所愿是什么?
闻珩笑而不答,指了指解签台上的签筒:“我再来一支?”
师父伸手示意:“请。”
闻珩牵着尤语宁的那只手没放,只用一只手摇晃签筒。
竹签碰撞的清脆声在半山的风里响起,片刻后,一支竹签被摇晃出来,掉落在已经掉了漆的古旧长条木桌上。
身穿黄色袈裟的师父伸手捡起细看,慈悲笑容浮现:“上上签。”
尤语宁看得一愣一愣的,低声感叹:“运气好好。”
师父听见,问她:“女施主也来一支?”
尤语宁立即摇头:“不用不用。”
她这辈子第一次抽签也是唯一一次抽签就是下下签,再也不敢抽了。
师父对这支上上签做了注解,又写了祈福带给他,话里话外全是美好的祝福与恭喜之意。
闻珩将祈福带系到一旁的树上,满树的红色祈福带在阳光下随风飘扬,向世人心中神佛送去祈愿。
告别师父后俩人继续往山下走,回到车里尤语宁终于没忍住问:“你经常来吗?师父怎么都认得你。”
闻珩坐在副驾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刚牵过尤语宁那只手的手指,像是在回味什么,语气懒散又敷衍:“也不是经常。”
不过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一,他都会来这里替她祈福罢了。
他长得那么好看,还给普宁寺捐了厢房,认得他很正常。
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对他这张脸那么健忘。
尤语宁没想那么多,当真以为他不是经常来,一边倒车一边感叹:“那师父的记忆力真好,换作是我的话,肯定不记得你长什么样。”
闻珩摩挲手指的动作一顿,敛了眼睑,声音微不可闻:“嗯。”
尤语宁见他忽然间好像兴致不高,以为他是听见自己说的话不高兴,便解释了下:“我这人有个毛病,总是记不住脸,长得再好看都记不住,除非经常看,看很多眼。”
闻珩掀了掀眼皮:“所以你记住我,偷看了多少眼?”
尤语宁:“……”
-
回程的路刚走到一半,尤语宁的电话疯狂地响起来。
她腾出手找出来手机接听,因为还要开车又找不到耳机,加上来电显示是橘子,应该是新年的祝福电话,没什么秘密,她便直接打开了免提。
“宁宝!”不待尤语宁发出声音,橘子激动的大嗓门便直接在车里炸开,“好消息!“
尤语宁下意识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闻珩的反应,见他姿势随意地靠坐在副驾驶低头玩手机,似乎对她的电话内容毫不在意。
“怎么啦?”尤语宁将声音稍微调小了些,十分配合橘子爆棚的倾诉欲。
橘子的声音和语气都难掩激动笑意:“你有没有听《他夏》?!”
“还没来得及,好像昨天上线的?”
“对啊!昨晚八点,跟你同一个时间档!但是!但是!”橘子几乎是压着尖叫,“昨晚没时间,我也是刚刚才去关注了一下,你知道吗,这部剧简直是毁了!”
“……”尤语宁稍稍噎了下,“橘子,收益不好,会影响我们奖金的,你怎么那么高兴?”
“哎呀不管啦!我就是高兴嘛!这种打脸的事情,虽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我还是觉得好爽哦,你不觉得吗?!”
“……”
还真没太大感觉。
如果这部剧反响很好,好评如潮,尤语宁扪心自问,做不到替甜烛高兴,也不会觉得与有荣焉。
她没那么高尚。
但如果真的像橘子说的毁了那么严重,她也不会幸灾乐祸。
毕竟,工作室也需要正面的影响,最主要的还是……
钱。
橘子不管尤语宁爽不爽,反正她是真的爽了,继续吧啦吧啦:“你都不知道,网上现在都在骂,说她实力不够,明明御姐音出道,却偏要配甜妹,说她这部剧的配音像夹子,像嗓子里卡拖鞋,还叫她多练练再出来接活。”
“你知道吗,网友们还说,等等啊,我给你念念她们的原话:我真无语,本来看了原著很期待的,结果就这?到底有没有了解过角色啊,是甜妹不是做作的夹子好吗?真的气死我,原本听说是游鱼来配我还狠狠期待了一把,结果半路杀出来个这?还以为多厉害呢,就这吗?”
“另一个网友在楼中楼评论:就是就是!论配音还得是我们家游鱼,最近的《故园》大家都听了吗?一整个爱住!我们家游鱼的转型之作,御姐音直接让你神魂颠倒!”
“楼上加一!我就是听了《故园》后路转粉的,之前也听过很多游鱼宝贝的作品,但因为都是甜妹,我本人对甜妹没什么太大感觉,所以没粉上,但《故园》我是真的入坑了啊啊啊!”
“两边都不粉的路人来说一句,刚好《他夏》跟《故园》都听了,确实游鱼的能力更强一些,不愧是有多部作品的老人了。至于甜烛,可能因为是新人的关系吧,技巧和情感都有些欠缺,之前听她的御姐音还是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配甜妹,如果实力不够,暂时还是留在自己的舒适区比较好,毕竟《他夏》真的有很多人期待,现在听了一集真的有点失望。”
“没怎么听过广播剧,纯粹是看到热搜进来的路人,看大家说的那些想问问是不是御姐音更容易配好一些啊?”
“楼上的姐妹,不完全是哦,不信可以听听我们家游鱼以前的甜妹作品,同样精彩,绝对不会失望!”
橘子念得绘声绘色,情感语气都相当到位,让人仿佛就在现场。
但是尤语宁知道,她应该只是挑了好的念,而那些评论区里面,肯定还有甜烛的粉丝控场,以及自己的黑粉或者不喜欢自己的路人粉发表一些其他的不是那么好的看法。
尤语宁听得专注,直到电话里橘子说:“听见没宁宝,大家都在夸——”
她才立即反应过来,闻珩在旁边,有些话是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不等橘子说完,尤语宁立即岔开:“橘子,我在开车,等下回家打给你我们再慢慢聊,一会儿就到。”
说完后不等橘子回应便直接将电话挂断,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好险,差点就让橘子说出口大家都在夸她这句话。
这要是让闻珩听见了,岂不是就知道自己就是游鱼睡着了?
那她之前用游鱼的身份给他打电话叫哥哥,哄他睡觉,昨晚还用游鱼的身份叫他陪自己去看烟花,这些事就通通会被他知道。
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偏偏闻珩在此时开了口:“你同事?”
尤语宁心口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地应到:“嗯。”
“听你们在聊游鱼,之前没怎么关注过,你们是同一个工作室的?”
“……”尤语宁感觉好像快要披不住这个马甲了,“对。”
“哦?原来这么近,游鱼竟然一直在我身边?”
尤语宁:“……”
别再问了呀。
她现在又要开车,又要担心他会问一些危险的问题,实在有点力不从心,没脑子去现场编答案。
闻珩往后放松地一靠,手指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越这样,尤语宁越心慌,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往常他虽然说喜欢游鱼,但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现在他知道离得这么近,保不齐想做些什么。
好半晌,后视镜里,闻珩挑眉,嘴角笑意弥漫。
他说:“收假后,我就约她出来吃个饭。”
尤语宁差点一脚踩到刹车:“?”
大可不必真的!
闻珩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转头问她:“你觉得呢?”
尤语宁:“……”
我觉得不怎么样。
不要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好不好,不要仗着长得帅又有钱就有这些恐怖的想法好不好。
尤语宁如坐针毡,甚至开错了一条路,导航提醒:“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
闻珩轻笑:“难不成听见我说要约游鱼出来吃饭,你吃醋,连导航都不会用了?”
尤语宁:“……”
感觉现在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么承认吃醋,要么承认自己就是游鱼。
“啊……”闻珩一副愧疚的表情,“不会让你们姐妹之间反目成仇吧?”
尤语宁:“……”
闭嘴吧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