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算很晚。

尤语宁洗完头出来不到九点,湿发滴水，她拿着毛巾偏头吸水，视线里闻珩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双腿盘着，蓝色棉拖鞋摆放很整齐。

进门时就开了空调,大概是有些热,他脱了外套随意地丢在沙发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底衫。

平时总是微仰着的高贵头颅此刻低着，后背贴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十指横拿着手机，不知在玩什么游戏，手指动作很快。

他看上去自在又随意，全然没有在别人家的拘束感。

所以这一刻，尤语宁内心也冒上来一些奇妙的感觉——

他在她家,竟如此自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她不设防。

尤语宁收回视线,低头，嘴角不自觉弥漫浅浅笑意。

那双蓝色棉拖，是她年前准备年货时鬼迷心窍买的,柔软鞋面上绣着林间小鹿。

当时在超市，一堆棉拖里,她一眼看中那双，导购笑着问：“给男朋友买吗？”

那样的误会，让人脸都发热。

鞋底显示鞋码45,她藏下几分心动的羞涩,问导购：“188的男生穿什么码的拖鞋比较合适呢？”

“188？那你男朋友长得很高啊。”导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伸手翻了下拖鞋底,“45左右就合适，我看看你这个……刚好哎！”

于是那双命定的蓝色拖鞋被她带回家，拆了标签，放进鞋柜，同她的浅蓝色小鹿角棉拖摆在一起。

再后来，也就是刚刚，穿到了闻珩的脚上。

进门时，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拿出那双45码的蓝色男士棉拖，作贼心虚又故作淡定地解释：“之前买一送一送的，你要试试吗？”

闻珩倒也没挑，当真试试。

像是特意量了脚去买的，合适至极。

“还挺合适。”闻珩瞥了眼她脚上同色系的可爱小鹿角蓝色棉拖，“就是买你脚上这双送的？”

“嗯。”

“怎么瞅着像情侣款，你别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我来穿呢？”

“……我去洗头，你先坐会儿，想想要吃什么，我洗完头出来做。”

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转身就进了浴室。

-

“闻珩。”尤语宁擦到头发不再滴水，立在洗手间门口叫他，“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闻珩应声抬头朝她看来，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眸中神色有一瞬的怔愣。

“没。”他说，“做什么都行。”

像是忙得很，看她这一眼也是抽空，话落下便低头看手机。

尤语宁怕打扰他玩游戏的雅兴，没再追问，放了毛巾进厨房去翻冰箱。

脚步声响起，闻珩复又抬头看她背影。

刚刚一室灯火昏黄迷离，她湿发散乱，水雾朦胧的眼只看向他，很像很多很多时候，他清晨不愿醒来的梦境。

-

尤语宁在冰箱里找到半只三黄鸡、两颗西红柿、几个青椒和鸡蛋，以及半根黄瓜。

青椒鸡、番茄炒蛋、黄瓜片汤，两人份的白米饭。

先前在中餐馆里用餐过半，想来两菜一汤应该也足够让人睡个饱觉。

尤语宁把菜拿出来清洗备用，余光一瞥，上周才买的酱油醋之类的瓶瓶罐罐安静躺在料理台一角。

下一瞬，酱油跟料酒都被藏到了橱柜里。

“闻珩。”尤语宁从厨房探出头去叫人，“酱油跟料酒都用完了，忘记买，可以麻烦你下楼去帮我买回来吗？”

闻珩刚打完游戏，也许是真饿了，很好说话地离开。

尤语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靠在墙上，心跳加速。

这种心机，她从前没用过。

闻珩腿长，很快下楼买了东西上来，把酱油和料酒往料理台上放，顺势看了眼其他的调味品。

“这醋跟盐不都是新买的，怎么就忘了酱油跟料酒？”

“……”尤语宁擦擦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加个好友吧，多少钱我转你。”

闻珩垂眼看看她的手机界面，又撩起眼皮看看她。

尤语宁自然心虚，连看他也不敢，装傻似的只盯着自己的手机。

过了几秒。

闻珩调出收款码给她：“二十三。”

尤语宁挪开手机不扫他的码：“我怕你的码有问题。”

闻珩：“？”

尤语宁一本正经：“可能会有病毒。”

闻珩：“……”

尤语宁坚持：“你扫我的。”

闻珩挑眉：“这是加好友的码。”

“嗯。”尤语宁声音很轻，“就扫这个，我转你。”

“你的付——”

“付款码坏了。”

“这点儿小钱——”

“不想欠别人。”

闻珩盯着她，一秒，两秒，挑着眼慢慢笑了：“你故意的？”

“什么？”

“明明可以网上下单，非得叫我下楼去买，然后借机加我好友？”

“网上下单太慢，现在着急用。”尤语宁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才不喜欢你，只是想加了好友把钱转你。”

“嗯？我只是说你想加我好友，什么时候说你喜欢我了？”闻珩双手后撑在料理台上，上身前倾，微微低下头凑近看她，“你心里想什么呢？”

闻珩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连长长的眼睫毛和黑色眼瞳都看得如此清晰，尤语宁心跳漏了一拍，脑袋微微往后躲了一下。

“你不就这意思……”尤语宁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往后收，“不加也行，我等等找找零钱给你。”

一股力量忽然控住了手机一端，尤语宁低头去看，闻珩两根手指捏着她的手机一角，吊儿郎当的语气：“我这人呢，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愉悦，嘴角上翘，笑意弥漫到眼角。

“加了我的好友，别夜里做梦都笑醒，上班迟到我可不负责。”

话落已经扫了她的码发送验证消息，头像还是跟之前一样，是一张二维码图片。

尤语宁顺口问到：“这是个什么码呀？”

“扫扫不就知道了。”

想起上次扫他头像的二维码，出来一个白底黑字的“嗯？”，尤语宁收起手机，装作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算了，怕有病毒。”

“成。”闻珩也收起手机出去，“可别偷偷扫，中毒了我不负责。”

-

尤语宁做饭菜并不专业，但好在动作不算慢，很快厨房就传出热油滋啦声响，香味散进空气里。

炒菜的同时汤已经在另一边灶台上的小汤锅里开始烧上了，尤语宁转身去拿切好放在小碟子里的蒜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出现，捏着碟子递了过来：“要这个？”

那声音就响在头顶，落进耳朵里，跟锅里热油和食材碰撞的声音混在在一起，像是能够抽离空气。

尤语宁接过小蝶，飞快说了声谢谢，没敢回头看他。

没敢回头，却清晰地感知他就在自己身后，像是一整个将她环绕起来，她一回头，就会撞进他怀里。

尤语宁不再能够专心，一颗心跑了很远。

她突兀地想起年初五那天晚上在酒吧的偶遇，他不由分说地扛起那个漂亮的女生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那样亲密，宠溺又纵容。

是他的暧昧对象，还是女友之一？

“要糊了。”

蓦然间，一道声音低低落在耳边。

尤语宁一回神，锅里的青椒鸡早该出锅，却还在锅里转悠，白烟滋啦滋啦冒。

“过火一点更入味。”她欲盖弥彰地撒着谎，提着锅往盘子里盛，“你怎么进厨房了？”

“怕你下药，过来监督。”

“……”

汤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咕嘟咕嘟冒着泡，尤语宁炒着鸡蛋，闻珩安静地立在一旁，让人如芒在背。

“要不你帮我把黄瓜片放进汤锅里吧。”

“成。”

闻珩端着那碟早已经切好备用的黄瓜片倒进了汤锅里，从碗架上拿了勺子随意搅拌两下让它们散开。

他长得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的，往旁边一站，像模特在拍美食宣传片，就连随意搅拌黄瓜片的动作也极具美感。

尤语宁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好奇，他的人生这样完美，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吗？

-

老城区内。

程佳梦举着手机凑到任莲面前：“小姨你看，这是不是宁宁？我跟她见得少怕认错，你是她妈妈应该不会认错的，看看是她吗？”

任莲刚把尤语嘉送去睡觉，听程佳梦这么说，立即抢过手机凑近屏幕仔细端详。

好半晌，她斩钉截铁地点头：“是她，我的女儿我不会认错。”

自从上次元旦尤语宁从相亲现场逃走，她们就再也没有找到她。

任莲去之前尤语宁租房子的地方找了好几次，一开始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声，后来再去，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对着她一顿乱骂：“敲敲敲敲尼玛！什么东西敲老子的门？”

她一开始还以为尤语宁找了个中年男人，对着他一顿臭骂，差点跟人打起来，后来才发现是新搬过去的租客。

赔礼道歉又赔钱，才好歹没被打一顿。

“这男的是谁？难道就是她在外面找的男人？大晚上下着雨还跟他在外面跳舞？”任莲尖着声音吼，“这白眼狼，外面的男人谁知道是好是坏，给她介绍的富二代不要，非要自己外面找野男人！”

听着任莲愤怒的声音，程佳梦笑着安抚：“小姨你先别急，别把嘉嘉吵醒了。这个男人看着还挺帅的，而且也不像是那种没钱的人，看见旁边那辆车没？少说也得七位数。”

“啊？”任莲一脸震惊，“七位数？”

“嗯，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一般能开这种车的家里都不只有这一辆，所以我估摸着他家境应该挺不错，找时间我问问行舟，他认识的富二代多，说不定见过这个。”

行舟就是程佳梦傍上的那个富二代男友。

但真要算起来，那个行舟家里根本沾不到富的边，也就小康家庭再往上一点点。

程佳梦见识不多，且这已经是她目前交往过的历任男友中条件最好的一个，所以很是依赖他。

那个行舟跟她回过几次家，任莲见过，还得了他送的一些小礼物，算是比较信任满意。

听见程佳梦这么说，她很放心：“好，那你就让行舟帮小姨看看，这男的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钱，住哪里，反正都问问。你表妹我养到这么大，不可能白送他。”

说完这话，大概又觉得程佳梦也是女儿家，不好这样在她面前说，毕竟还要找她帮忙，又立即卖惨装可怜：“当初你那丧良心的小姨爹跟我离婚，明明是该他养你表妹，他倒好，为了那个女人连你表妹也不要。”

“这么多年，你小姨我一个人，又要养你表弟又要养你表妹，如果不是我吊着这口气，怕是早就要下去了。”

任莲说着，还抹了抹眼睛：“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我只是想让她嫁得好一点，有什么错？她不理解我，还怪罪我，现在更是连家都搬了，住的地方不告诉我，还把我手机拉黑。我借了别人的电话给她打，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把我电话挂了。”

“这些年来，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她爸不要她，是我把她送去读书养大的，我要是不给她交学费，说不定她现在早就进了黑心工厂，说不定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哎……我的命苦啊……做了什么孽……”

任莲一边说一边装哭，还真把自己眼泪给说出来。

程佳梦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小时候，她一直觉得她这小姨是她们家族里最漂亮的女人，温柔贤惠，对谁都好。

那时候，她很羡慕尤语宁有这样的一个妈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概是周围的人都在说，她们任家出来的女人，都生不了儿子，而尤家那边的人也在明里暗里地逼迫她生二胎吧。

好像说的多了，任莲自己的心态也就慢慢产生了问题。

后来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下尤语嘉，得了个宝贝儿子，狠狠打了所有笑她的人的脸，她似乎就爱上了那种感觉。

尤语嘉就像是她的奖杯，她小心捧在手上，有事没事就去别人眼前晃悠，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生了个儿子。

而从那时候起，她对尤语宁的爱就一点一点地做了减法，全都给了尤语嘉。

程佳梦一点点看着尤语宁慢慢从小公主变成后妈家的灰姑娘，看着她的笑脸慢慢消失，看着她一个人上下学。

她更加明白，即便是母亲，也不可能会永远爱她的孩子。

所以，她一直执着于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不图他爱她，只图他的钱能给她花。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爱，只有钱才是永恒的。

所以。

程佳梦收起刚刚忽然对尤语宁产生的一点愧疚和心软，竭力告诉自己——

她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尤语宁好。

-

尤语宁是在第二天晚上十点才看见那条中餐馆的视频的。

除此之外，之前她在陈绥新开的sw酒吧打架子鼓的视频也不知怎的一起火了。

五花八门的标题，各个角度都有。

之前无论是跳舞还是中餐馆吃饭，她都跟闻珩在一起，穿着打扮中规中矩。

酒吧里只有她单独出镜，穿着却变成了性感热辣的风格。

因此评论里便有人胡乱猜测：“这该不会是背着男朋友出来玩的吧？看看这腿，嘶溜嘶溜！”

“男朋友看着挺帅的，不至于吧？”

“说不定俩人见面好，私底下各玩各的呢，那男的看着也挺会玩的样子。”

“哎，没想到这么快就滤镜破碎了，之前我还觉得这俩人长得像明星似的好看，又很相爱，感叹完美爱情呢。”

……

也有好的评论，说女生就是要活出自己，这样才够帅气够飒，却被人在下面说打女拳。

总之。

坏的成为主流，好的被骂成洗白。

他们举起键盘，自以为是正义的神。

尤语宁自认为自己一直都是个很低调的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她说过，如果她愿意露脸直播，或者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照片，她的名气一定会照着现在翻倍，而且肯定有星探挖掘她进娱乐圈，到时候大红大紫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那些话听起来诱人至极，她却从未心动过哪怕一秒。

以色侍人，终将色衰而爱驰。

红颜辞镜如花辞树，人间难留。

再者，她也从未想过要扬名立万，也未曾想过要大富大贵，更不喜欢一举一动都受限制。

只是没想到，即便她没有那些想法，没有那些动作，如今也走到了这样的风口浪尖。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屏幕来电显示菲菲。

“宁宝！”柴菲的声音充满着急，“这怎么突然间网上出现你那么多视频啊？说什么的都有！”

“你先别着急，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了，那些王八蛋一天天闲得蛋疼，就他妈会在网上瞎比比，什么都不知道，出口就是诋毁，给他一把键盘他都能翘起整个地球！”

柴菲急她所急，在电话里酣畅淋漓地将网友骂了一顿，又温声安慰：“你先别慌，我先打电话问问韶光学弟，看他能不能给那些人账号都黑了！”

柴菲的电话刚挂断，橘子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尤语宁刚接通，门铃也在响。

好像一时间，她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兵荒马乱起来。

“嗯，我没事橘子，你别担心。”尤语宁一边安慰着电话那端替她担心着急的橘子一边过去开门，“应该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是游——”

“鱼”字还未说出口，尤语宁打开门。

一抬眼，闻珩就站在她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