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许完两个简短朴实的愿望，就睁开眼准备吹蜡烛。他不求财源滚滚，不求学业有成，这些靠他自己就可以做到，除了亲人康健，友谊长存，别无所求。

一名女生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哎哎哎，怎么这么快就许完啦？你不会只许了一个愿望吧？生日要许三个愿望呢！不能浪费了！”

三个愿望？

宋瓷没过过生日，都不知道生日是要许三个愿望的。

他认真想了想，奶奶是亲情，朋友是友情，亲情友情都许了愿，那剩下的就只有……爱情？

爱情这东西，宋瓷从没想过。

虽然在青春期就明确自己的性向，宋瓷却从没具体地喜欢上某个人，也不认为自己将来会头昏脑热地喜欢上谁。

那点荷尔蒙与多巴胺分泌的甜蜜，宋瓷觉得还不如解出一道物理难题更能让他肾上腺素飙升，激动不能自已。

他对爱情毫无想法，也没有第三个愿望，但既然同学都这么说了，就也顺势又闭上眼，装模作样地再许愿一会儿。

他本该什么都不想的。

然而一闭上眼，宋瓷脑海中骤然浮现起很多画面。

烈日炎炎，唐砚递过来一瓶水和一根草莓味雪糕，笑得毫不见外：“咱们可是朋友诶，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被一群女孩子围着不知所措，唐砚过来替他解围，坐他身边朗声道：“优秀的人总是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你为什么要为自己的优秀不自在呢？”

低血糖犯晕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耳边是唐砚惊慌失措的声音：“是不是哪里难受？宋瓷！”

医院里在师生都散去后还独自留下陪他：“你一个未成年需要有成年人监护，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不许赶我走。”

操场上，拉着他走到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在雷鸣般的掌声里抱着吉他意气风发：“他们在为我们欢呼。”

一日三餐带饭的投喂……

明明是个糙汉却为了照顾他洁癖开始经常打扫卫生……

抽屉里总是会多出的巧克力和糖果……

还有此时此刻，这一场一手策划的惊喜，那一首清澈动人的“祝你生日快乐”。

宋瓷眼睫颤了颤。

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

为什么想到爱情……他满脑子都是唐砚？

这个认知让宋瓷有一瞬慌乱。

当然，在外人眼里，少年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什么都没发生，浑然不知宋瓷心里已经经历一场大地震。

宋瓷最终还是没有许第三个愿望。

他睁眼吹灭蜡烛，同学们一起欢呼起来，将灯重新打开。

视线骤然明亮的瞬间，宋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身边唐砚含笑的脸。

他一怔，突然躲闪地移开视线。

……

生日宴会过得很愉快，大家一起唱歌，切蛋糕，每个人都上去嘶吼了几首歌，连宋瓷都被推着拿话筒唱了几首。

唱累了，正好有人带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片，大家就围成一圈，玩真心话大冒险。

桌上摆着一支钢笔，停止转动时笔尖对准谁，谁就要抽卡回答问题或做出行动。

转了几轮，笔尖恰恰对准宋瓷。

“哦哟，寿星起立！寿星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众人立刻起哄起来。

宋瓷比较矜持，那些充满整蛊的大冒险他一个都不想尝试，就从真心话里抽了一张卡。

同学看着卡面念道：“请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哎呀，这不众所周知嘛，浪费了一个问题。”众人纷纷面露失望。

宋瓷这样的男神级人物，要是有女朋友不早就人尽皆知了？但人家醉心学术，身边连个亲密点的女生都没有。

宋瓷一顿，下意识看了身边的唐砚一眼，收回视线，垂眼低声道：“……没有。”

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

众人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挥手让宋瓷坐下。

下一轮笔尖转到的是唐砚。

唐砚玩得开，直接选了大冒险。

抽到的卡面中规中矩——和右边的人对视十秒。

大家立刻失望地大叫起来。要知道他们选大冒险抽到的都是“青蛙跳十下”“大象转十圈”“学猪叫十声”，这个“对视十秒”简直太轻飘飘了！

唐砚看到卡面就笑了：“这个简单，不就是对视十秒，一点儿挑战性都没——”他转头，骤然对上宋瓷抬起的双眼。

宋瓷五官漂亮，睫毛纤长，直直望过来的时候，透着清冷无辜的纯欲。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宋瓷无意识地咬了下唇瓣。

唐砚一时愣了，眸光暗沉，滚动了一下喉结。

气氛逐渐升温。

心跳同时加快，达成一致的频率。

可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同学们调侃嬉笑起来。

“喂喂，回神了回神了，已经超过十秒了！还要盯着对方看多久啊？”

“哇哦，这眼神都快拉丝了，氛围感绝了！”

“怎么两个直男看着看着还都脸红了呀？你们不对劲哦～”

两人同时回神，宋瓷不自在地别开眼。

唐砚一看，宋瓷面皮薄，脸都已经红了。

他自己的脸……唐砚摸了摸，好像也有点烫。

“哎去去去！”唐砚摆手，“是房间里太热了！空调再开低一点！”

众人笑着揭过这茬。唐砚宋瓷外形养眼智商又高，各方面瞧着都登对，论坛上不乏嗑cp的，但现实里大家都清楚这是两个直男，也就开开玩笑，谁也不会当真。

所有人都清楚，真糊涂的，反倒是两个当事人。

唐砚将话题转移开，和同学们谈笑风生，好像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宋瓷垂首，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怎么两个直男看着看着还都脸红了呀？

这话提醒了宋瓷。

唐砚……他是个直男啊。

弯恋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瓷没注意到，他低头的瞬间，唐砚的目光从人群里穿过，纠结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唐砚确实是个直男。十八年来，他对此有坚定的认知。

所以他现在才有些困惑，有些动摇。

好像他对别的兄弟死党……甚至女性朋友……

都没有对宋瓷这般脸红心跳过。

感觉自己，出大问题。

–

唐砚送的裙子，是一条剪了吊牌的杏白色一字肩连衣裙，很适合高挑白皙的女生，日常就可以穿出去。

虽然没有吊牌，宋瓷也不是不会拿图检索功能，很快就找到这是某个大牌服装，售价五位数。以唐砚的家境，显然送的不会是假货。

考虑到宋瓷的经济能力，甚至体贴地摘掉吊牌，没有告诉他衣服的真正价值。

宋瓷：“……”

和大少爷交朋友，还真是需要一定心脏承受能力。

动不动就送几万十几万的礼物，任何一个有良心的普通人都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

如果宋瓷没有回礼的能力，早就原地退回了。

他对唐砚说会将裙子寄给妹妹，实则把裙子压箱底。

在某个唐砚不在的周末，宋瓷一个人在卫生间镜子前偷偷试穿。裙子很合身，露肩设计能够凸显精致的锁骨，剪裁贴合腰线，质感丝滑高级，将肤色衬得更白。

披着长发，活脱脱一个气质美女。

镜中的漂亮女孩微微一笑，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但渐渐的，女孩的笑容淡下，低垂了目光。

他可以正视自己有异装癖，可以正视自己是同性恋。

但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

不能正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直男。

弯对直的心意，就像男孩穿女装，只能在一个人时偷偷展现出来，无法走到世俗阳光下。

那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单恋。

宋瓷社恐但并不怯懦。他从来都知道他这样的群体面对的世俗压力不会少，也从来无惧那些言语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但他想如果真的找到一个很喜欢的人，他会去大胆追求，会和爱人一起面对所有压力，会牵手走在大街上，绝不退缩掩藏。在该面对的风浪前绝不逃避，这是宋瓷骨子里的勇敢坚韧。

但前提是两情相悦，而异性恋是不会喜欢上同性的。

宋瓷不会对一个直男坦白心意，做出任何追求的举动，将人从原本的康庄大道拐到另一条荆棘丛生、举步维艰的道路。直掰弯听着像是为爱不在意性别的浪漫，宋瓷却觉得那是一种犯罪。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打扰他原本的正常生活呢？

他得到了光照，却妄想把太阳一起拉进泥潭挣扎。

所以这种心思不该有。如果有了，那就藏着，直到打消妄念的那天。

宋瓷将女装换下，和隐秘的心意一同藏进箱子里，尘封在角落。

–

宋瓷是个理性的人，理性地压抑住情感，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学业上。

临近期末，一位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来学校进行一场讲座。因为太有名望，很多别的系的学生也慕名前去听讲，宋瓷也不例外。

讲座上，老教授提出一个深奥难懂的物理问题，难倒台下一片高材生。唐砚直接就连题目都没听懂。

他要说有天赋，那也是商业天赋，自小跟着他爸耳濡目染，做生意管理公司是一把好手，这种太过专业深入的知识，不是物理系学生很难听懂。

物理系学生表示，他们也听不懂，或者听懂但答不出。

对于台下鸦雀无声，老教授早有预料，正准备讲解答案，就见一名学生举起了手。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这位同学请回答。”

唐砚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宋瓷起身，条理清晰地说出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

以宋瓷的社恐性格，是不会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举手发言出风头的。但在他喜爱的学科与擅长的领域，宋瓷拥有绝对的自信，且也不想放过能与这样一位享誉世界的教授交流的机会。

老教授微笑听着，目光渐渐变得欣赏，又问了几个问题，宋瓷都对答如流。两人相谈甚欢。

这天花板级别的交流，唐砚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老教授如获至宝，询问宋瓷的年级姓名，在得知宋瓷是金融系学生而非物理系学生时，欣赏变成惊叹，同时又有些惋惜。

听到宋瓷是今年的大一新生，这些知识多是课外自学以及与教授探讨思考后，老教授欣慰道：“后生可畏。”

讲座结束，这事也就成了宋瓷生活里的一段插曲。那段与教授的学术交流让他在大学里再次扬名，但对宋瓷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不久后，校长突然把宋瓷叫到校长室，亲切和蔼地问宋瓷下学期有没有转专业的想法。

大一上学期学的专业课还很基础，这时候转专业为时不晚。宋瓷的数理天赋是学校教授公认的，数学物理系那几位教授早就想把宋瓷挖过去当他们学生了。

他们只恨宋瓷当初没参加数理竞赛，让他们漏了这么颗沧海遗珠。

国家在尖端技术领域紧缺人才，而这样的人才万中无一。那位老教授认为宋瓷就是一株好苗子，亲自写了推荐信，承诺宋瓷如果在相关专业进行学习深造，发表出一定的论文成果，毕业后就直接进国家实验室。

这可是被国家看上要重点培养的人才，只要之后不学废，基本就是前途无量。

当然，究竟是待在原专业还是转专业，都会尊重宋瓷的意愿。

校长并不急于要回答，给了宋瓷一个寒假的时间考虑。

宋瓷直接说：“不用考虑，我同意。”

宋瓷的兴趣和天赋一直都在这方面，既然教授都抛出了橄榄枝，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高考填志愿那会儿，正是奶奶病重急需用钱的时候，宋瓷满脑子想着怎么搞钱，就把兴趣爱好放到一边，选了热门专业金融。

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对物理更感兴趣。

宋瓷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唐砚。

抛开那层隐秘的情愫，唐砚也是一个他想要深交的朋友。

唐砚家世极好，毕业后多半是要直接进公司继承家业的。

在学校时感受不到太多阶级差异，唐砚也从不特意显摆自己的豪门身份。唐砚看似张扬，却都表现在对朋友大方上，对自己的出身向来低调。

但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步入社会，很多现实因素，会让不在同一水平线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他如果从事金融行业，达到的高度也许这辈子比不上底蕴深厚的唐家。毕业后他要以什么身份和唐砚见面呢？

一个某直播平台的女装主播？

宋瓷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倘若唐砚是太阳，宋瓷自己也要做至高至明的月亮，而非地上仰望太阳的泥土。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另一个领域发光发热，与唐砚顶峰相见。

宋瓷的痛快让校长喜出望外，宋瓷又道：“我可以向您提一个请求吗？”

校长笑容可掬：“好说，好说。”

宋瓷道：“我想留在原来的宿舍。”

a大宿舍是按照专业分配的，转专业一般就要换宿舍。

宋瓷私心里不想换。

至于不想换的究竟是宿舍，还是室友……

显而易见。

一听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校长立刻欣然答应。

……

回到宿舍，唐砚躺床上玩手机，好奇问：“校长今天喊你去干嘛啊？”

宋瓷说：“商量了一下转专业的事。”

唐砚瞬间放下手机，坐起身竖起耳朵：“你要转专业？转哪儿？”

“物理系。”宋瓷回答。

“……哦。”唐砚点点头，重新靠回去，“挺好的，你这脑子，不学物理可惜了。”

唐砚刷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突然一个也看不进去，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状似随意地问道：“那是不是要搬宿舍啊？”

宋瓷一时没说话，唐砚就当他默认了。

“哎呀，你这还没搬，我就开始有点舍不得。”唐砚仰天长叹，“以后也不能一起上专业课，不能抄你笔记了。新室友要是个抠脚大汉怎么办？帮我带饭不合我胃口怎么办？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这日子没法过啦……”

唐砚瘫在床上，心如死灰：“我抽屉里还有一袋糖没吃完，我也不吃，你都带走吧。还有一箱零食在路上，按你口味买的，到了我送你新寝室去。”

半晌，又小小声嘀咕了句：“能不能不搬啊？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宋瓷沉默一瞬：“我跟校长申请了不搬。”

唐砚脸色瞬间多云转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难以掩藏的高兴都写在脸上。

“真的？”唐砚立刻又有了活力，起身满脸笑意看他，“为什么不走？是不是舍不得哥们儿？我就说，天底下哪找得到比我更好的室友，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宋瓷别开眼：“想多了，就是搬东西确实麻烦。”

“我不管，你就是舍不得我。”唐砚理直气壮，嘚瑟地尾巴上天，“快说你舍不得哥。”

宋瓷“嗯”了声：“我舍不得。”

“比你好的室友，是挺难找的。”

宋瓷这么听话，反倒叫唐砚愣住了。

半晌，唐砚倒回床上，用枕头蒙住脸，翻身打了个滚。

有点出息啊唐砚，他说一句话，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唐砚面壁思过。

可是。另一个声音说。

真的很值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