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觉得唐砚最近有点奇怪。

尽管早就知道唐砚是个聊天高手，眼界开阔兴趣广泛，什么天南地北的话题都能聊到，但给他发小众同性电影和耽美小说并询问他观后感和读后感这种事还是过于超前……

……直男真的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宋瓷：？

看见宋瓷回的问号，手机那头的唐砚已经开始尴尬得脚趾抓地。

啊啊啊啊啊不行啊！怎么旁敲侧击地试探啊！宋瓷会不会把他当成什么奇奇怪怪的变态啊！

一般会讨论这种话题的，都是女生中名为腐女的群体，很少有男生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如果有腐男，那大概率是gay，直男爱看百合的可能性都比看耽美大。

从不知尴尬为何物的唐砚此刻，因为宋瓷一个问号，脸色爆红，神情窘迫。

他不能坦然提问，因为他确实对宋瓷抱有别样的心思。

唐砚毫不犹豫地推锅给堂妹：我堂妹发给我的，我看了觉得剧情还不错，发给你看看。

——这话倒也不假。同性电影和耽美小说确实是他的腐女堂妹发他的，不然唐砚还真找不到资源。

只不过是唐砚主动问堂妹要的，堂妹当时还狠狠震惊了半天。

宋瓷：我看看。

两小时后，宋瓷看完电影，认认真真回了一段千字影评，对人物剧情进行深度剖析，称赞这是部优秀的文艺情感片，仿佛在写一篇论文报告。

他没有回避这是同性题材的事实，也没有对此表现出特意关注，像评价一部普通电影一样。

唐砚：哇，这么用心的长评。我还以为你不会看完呢。

宋瓷：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唐砚：我让你看完你就看完啊。

宋瓷：嗯。

屏幕前的唐砚：“嘶。”

好乖，好可爱。

赶紧截屏。

唐砚截完屏，对着聊天框斟酌语句，好半天才打字发出去。

唐砚：这两个主角都是男的，我第一次看都傻了，还以为你会看不下去。

唐砚这也是说实话。就算观影之前就知道这是部同性电影，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主角的吻戏床.戏时也着实是开了眼……

宋瓷盯着这句话，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还真是铁直男一个。

唐砚看着聊天页面上方显示了半天的“对方正在输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等待答复。

他发这些东西就是想试探宋瓷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如果宋瓷表现得非常排斥，那铁定是没戏。虽然有句话叫“恐同即深柜”，但对于大部分情况都不适用。

几分钟后，宋瓷才发来消息。

宋瓷：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看不下去？

宋瓷：是什么生理性别，都不影响两个灵魂相吸相爱，也不影响这是个内核丰富的故事。我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东西错失一部优秀的影片，那未免过于肤浅。

宋瓷认为性向不是问题。

唐砚微微松了口气，但没有完全放松。

这只能说明宋瓷不恐同，不能代表宋瓷是同。一个思想开明、有包容心、尊重少数群体的人，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唐砚循序渐进，不着痕迹地打听：是诶，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听说除了同性恋和异性恋，还有很多人是潜藏的双性恋。咳咳，我就好奇一下，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一个都没感觉，那你对男生有感觉吗？

宋瓷：“……”

对你有感觉。

可你这家伙，是个直男，撩不得。

宋瓷：没有。你想多了。

说者有心装无心，听者有意作无意。

他不能坦然回答，因为他确实对唐砚抱有别样的心思。

唐砚：哈哈哈，我就突发奇想，你别往心里去。

放下手机的唐砚，绝望地瘫倒在床上。

果然，宋瓷是直男的概率比弯男要大多了啊！

–

唐砚一无所获，这段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采购起了年货。贴春联，挂灯笼，准备除夕夜的年夜饭，处处充满年味儿。

唐家每年这时候是最热闹的。大年三十唐父唐母就要驱车带着唐砚前往老宅，和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堂兄堂妹一起过年。三代同堂，一家人吃顿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唐砚生□□热闹，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过年这阵子。年三十这天，天还没亮，唐砚就收拾好准备出发，前往清静的古城区看爷爷奶奶。

唐砚在老宅里和一大群亲戚过年，宋瓷的年则是在疗养院和奶奶一起过的。

跟那些一大家子团聚的热闹相比，祖孙二人就显得格外冷清。

阴阳相隔，亲人团聚对宋瓷一直都是种奢望，也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日子。但奶奶很重视传统节日，往年都会亲自给宋瓷织一件红衣裳，做一桌子好菜，给宋瓷包压岁钱，还让宋瓷写对联贴在门上，让家里也充满年味儿。屋外万家灯火，有奶奶的温暖陪伴，宋瓷并不会觉得孤单。

奶奶是他的明灯，照亮了童年与少年。

近来奶奶身体每况愈下，这盏明灯到了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熄灭。她已经不能够再起身做一锅热腾腾的饺子，宋瓷就自己买菜做饭，包饺子给奶奶吃。

宋瓷买了正丹纸，用清隽工整的毛笔字写下“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的春联贴在病房门口，横批“万象更新”，希望借着新年的喜气让奶奶身体好起来。

电视上播放着春晚，宋瓷坐在床头，和奶奶一起吃饺子。奶奶乐呵呵地看着电视，自己的孙子不认得了，倒认得电视上上了几十年春晚的老艺术家，看得津津有味。

老人家困得早，九点一过就眯了眼睛，早早睡下。宋瓷把碗筷收拾好，调低电视音量，打算等到十二点守岁。

宋瓷没有熬夜的习惯，往年也是不守岁的。可今年不一样，年轻人守岁有延长长辈寿命、驱赶疾病瘟疫的说法。家里真有一个病重的长辈，饶是宋瓷坚信科学，也忍不住想“迷信”一回。

他不常熬夜，熬到十一点多，就已经有些困意，手肘支着脑袋强撑清醒。奶奶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微不可闻，电视里阖家欢乐，人声鼎沸。宋瓷待在安静的房间里，半垂了眸，难以言喻的孤独无助一点一点爬上身体，吞噬心脏。

他不可避免地恐慌，来年除夕，家里是不是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不喜欢过年，他希望时光过得再慢些，不要带走任何他在意的人。他的新年愿望，就是不要再有新年。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开始数新年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在倒计时数到一时，宋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下意识按了接听。

屏幕上突然就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这竟然是个视频电话。

“新年快乐！”唐砚在视频里笑容灿烂。

“新年快乐！”电视里的主持人也同时说出这句话。

时针指向十二点。

零点零分，唐砚掐着点打的视频电话，就为了第一时间给宋瓷送上新年祝福。

唐家老宅里，唐砚正拿着手机自拍。他人缘好，零点一过，消息列表都要爆.炸，全是祝他新年快乐的。唐砚暂时都没空搭理，早早把聊天页面停留在宋瓷这儿，就等着到点立刻拨打出去。

新年第一声祝福，当然要最喜欢最在意的人听到啦！

宋瓷缓慢地眨了下眼，轻轻回答：“新年快乐。”

“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啊？”唐砚问。

宋瓷垂眼：“我奶奶在睡觉。你那边……听起来很热闹。”

虽然画面里只有唐砚一个人，背景音的嘈杂人声是遮盖不了的。大人的推杯换盏声，孩子的嬉闹尖叫声……听着真叫人羡慕。

“哦哦。”唐砚立刻放轻声音，“那我小点声，我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哥你干什么呢？爷爷说了过年不要玩手机，要和亲人一起玩儿！你快来和我们玩游戏呀！”屏幕里突然出镜一个圆脸女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高中生。

唐砚挥手赶人：“去去去，哥现在是大学生了，不和你们这帮小屁孩玩。”说着就走出喧嚣的大宅，到外面静谧的走廊上吹夜风。

唐家老宅很大，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园林。尽管小小的手机屏幕里只能窥见一角，已经足以感受到深厚的底蕴。

唐砚走到没人的地方，说：“好，现在安静了。刚那是我堂妹，一群亲戚家的小孩吵死人了。”

宋瓷微笑：“很可爱。”

唐砚嫌弃道：“可爱什么呀，猫嫌狗厌的，哪像你妹妹跟个仙女似的……诶说起来，你妹妹呢？上次送你妹妹的礼物怎么样？她喜不喜欢？我是不是该和她打个招呼啊？”

他也就是突然想到，随口一问。这大过年的，兄妹俩总该在一起吧？

宋瓷：“……”

他上哪儿变个妹妹出来？现场一键换装吗？

宋瓷不动声色：“她去她男朋友家过年了。”

唐砚震惊：“你妹才几岁，刚成年就发展到见家长了吗？”

宋瓷无法回答，于是干脆忽略这个话题：“她很喜欢那条裙子，让我代她说谢谢你。”

“客气什么，那是你妹妹嘛。”唐砚多少是有点爱屋及乌的成分在的。

“想要什么新年礼物？你报个地址给我，我寄给你。”唐砚说。

宋瓷摇头：“生日送的礼物已经很贵重了，不用再送了。”

“那怎么一样？生日是生日，新年是新年，每个日子都很重要。”唐砚道，“我年年都和朋友互送新年礼物的，你是我朋友，怎么可能落下你嘛。”

宋瓷还是没说话。

唐砚见状道：“你不想透露地址也行，反正我会准备，开学后给你。”

不容宋瓷拒绝，唐砚就又道：“我爷爷在叫我了，先挂了啊。再说一遍，新年快乐！”

视频挂断，宋瓷望着手机良久，失笑了一下。

手机传来很多消息，都是大学里认识的同学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将原本空荡的聊天首页瞬间挤得满满当当。宋瓷低头一一回复，字都有些打不过来。

这一刻，他突然不是那么讨厌过年。

–

从大年初一到十五，就是走亲访友。唐砚朋友多，都是一个圈子里长大的富家子弟，要赴的宴会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唐家在生意上也与许多豪门有来往，大人们借机谈生意，年轻人难得聚一起玩儿，一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说是拜年，更像名流云集的盛宴。吃的也都不是凡品，什么鲍鱼海参，燕窝鱼翅，每逢过年胖三斤这话不是虚的。

唐砚每去一家赴宴，都会准备新年礼物，送给长辈和朋友。大少爷出手不凡，礼物都是贵重又不失新意。能跟各位在商界叱咤风云的长辈谈笑风生，也能与同龄人你来我往游刃有余，唐砚在社交方面向来很会做人。

朋友们收到唐砚的礼物，惊喜得吱哇乱叫，拉着唐砚参加年轻人的交谊舞会。唐砚坐在环形沙发上看舞池里一对对俊男美女翩翩起舞，心思却在别的地方，想着可惜没能和宋瓷一起过年。

宋瓷家里好像只有奶奶和妹妹，没什么亲戚要拜年的，这段日子得多无聊啊。

要是宋瓷在这儿就好了。或者他过去找宋瓷也行。可惜宋瓷不给他地址。

要给宋瓷准备什么礼物呢？

不能太廉价，也不能太贵重了。昂贵的礼物送多了，怕宋瓷会有心理压力，以后再也不收他的东西。直接买成品太敷衍，找人定制又已经做过了，那就……学网上的，亲手做一个？

可是做什么好呢……

唐砚还在冥思苦想，浑然不知十八岁的英俊少年一身西装，慵懒靠在沙发里沉思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有多让人心动——这简直就是未来霸总的少年版。

不出意外，唐砚将来也确实会成为一名霸总——腾达集团的公子，身价绝对是在场所有豪门千金少爷里最高的。在场许多年轻人都被父母叮嘱过，要和这位大少爷打好关系，将来能在商场上得到便利甚至直接联姻就再好不过。

很快，一名漂亮自信的女孩就上前提出邀约，询问能否和唐砚跳一支舞。

礼貌的绅士是不会拒绝一位淑女的请求的。唐砚自小出入这种场合，交谊舞跳得很好，也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邀请。

只是现在他脑子里都是宋瓷，不大乐意与旁人肢体接触，也怕跳舞分心会踩到人家女孩的裙子，就绅士礼貌地拒绝了：“抱歉。”

女孩理解地眨了眨眼：“看来你已经有想要邀请的人了。”随即大方转身离去，去邀另一个男生。

唐砚苦笑。有是有，可那个人不在。

寒假怎么这么长，快点开学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见不到宋瓷他要死了。

而且……明明八字还没一撇，连宋瓷的性向都不确定，在一起的几率也相当渺茫，他就已经在为宋瓷守身如玉，连其他女孩子的亲近都退避三尺了。

唐砚啊唐砚，你中毒好深。

唐探有苦说不出，可想到宋瓷，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一丝甜。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