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因为紧张，脸颊都红得厉害，垂下的睫羽一颤一颤。落在唐砚眼里，就是女孩子看到陌生男人害羞。

唐砚礼貌地保持距离，不让人女生不自在，随口说了句：“什么事还大老远跑过来。”

他记得宋瓷的妹妹是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吧？今天虽然是周末，跑到别的城市找哥哥也很奇怪。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

至于一个女生出现在男生宿舍这种事，唐砚倒没有多想。他们学校就是这样，男生严禁进入女寝，但男寝的管理就宽松很多，女生只要有正当理由，做个登记就能进去。当然，过夜是不行的。

宋瓷抿唇不说话，唐砚就默认是隐私，也不再追问。

“他不在寝室，可能是出去了，八成在图书馆。”唐砚才回来，也不知道宋瓷去了哪儿，不过总不能叫人家妹妹坐宿舍里干等，就热心道，“我打个电话让他回来。”

宋瓷下意识就想说“别”，话到喉咙口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切换成女声，及时咽下了。

这么一耽搁，唐砚电话就已经拨了出去。

宋瓷床上的手机轻快地响起铃声，在寝室里久久回荡。

宋瓷：“……”

唐砚：“……”

完了，要露馅了。

在宋瓷已经紧张到大气不敢喘时，唐砚挂了电话，苦恼道：“哎呀，宋瓷平时挺细心一个人，怎么偏今天出门忘带手机。这下好了，联系不上他了。”

唐砚一拍脑袋：“我也是傻，能联系上你早联系上了，还用得着等我回来打电话？”

本以为要完蛋没想到唐砚又自圆其说的宋瓷：“……”

唐砚拉了把椅子，在书桌前坐下：“那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吧。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唐砚，你哥室友。”

宋瓷极力镇定地微微点头，女声温柔腼腆，跟广播剧里的女cv似的：“我知道，哥哥提过你，我身上这件裙子就是你送的礼物。谢谢。”

哇，这声音也太甜了吧。

唐砚听着都觉得耳朵在享受。这兄妹俩都是高颜值，声音还都很好听，对唐砚这种颜狗声控简直是绝杀。

没想到妹妹性格这么温柔。不过宋瓷外表看着清冷，内心也是很温柔细腻的一个人。唐砚心想。

唐砚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宋妹妹很漂亮，这会儿近距离一看，更是惊艳。五官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跟宋瓷长得很像，只是眉毛更弯(眉笔描的)，嘴巴更红(涂了口红)，睫毛更长(贴假睫毛)，轮廓也更柔和(修容高光)。杏白裙子将她衬得极为美丽优雅，长发披散，简直和初见时一样让人怦然心动。

……不对，他现在已经喜欢宋瓷，怎么能对妹妹再有感觉！

唐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异性恋，喜欢上宋瓷后以为自己是同性恋，现在看来，他怕不是个双性恋？！

可就算是双性恋，也不能同时对兄妹两个都有感觉啊！难道说他是对妹妹一见钟情后求而不得，思之成狂，把双胞胎哥哥宋瓷当成替身以解相思苦，才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男的？

……一定是最近被堂妹发来的狗血替身文学耽美小说看多了，他脑子里才会闪过这么可怕的想法。

唐砚冷静下来思考，确定自己喜欢的就是宋瓷，也只是宋瓷。他和宋瓷一学期相处下来，喜欢宋瓷的优秀，宋瓷的坚韧，宋瓷的温柔，宋瓷的清冷……宋瓷拥有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浑身上下都充满闪光点，那都是让他心动的地方，声音和外表只是宋瓷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跟宋妹妹只见过两面，都不了解对方，谈何喜欢？就是对美丽的欣赏而已。就算有好感，那也是对宋瓷孪生妹妹的爱屋及乌，把人也当妹妹一样看待。

何况妹妹都有见过家长的男朋友了，他不可能有任何想法。

冷静下来的唐砚，保持一颗平常心道：“这条裙子很适合你，很漂亮。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瓷顿了一下，临时编了个名字：“宋词词。”

唐砚惊讶：“宋瓷瓷？就比你哥多一个字？这有点难区分啊。”

宋瓷纠正：“唐诗宋词的词。”

音相同字不一样，还是有点区别的。

唐砚还是觉得兄妹俩名字太相似不好分。不过有的父母就喜欢给双胞胎取差不多的名字，不是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唐砚点头。

两人相对静止了会儿，唐砚不会让冷场超过三分钟，很快挑起话题：“你找你哥什么事啊？是一定要亲口跟他说的吗？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要是能说的就告诉我，等你哥回来我转达给他。不能说也没事，就当我没问。”

宋瓷要是再不说话，又得冷场。宋瓷现在最怕气氛尴尬，怕唐砚看出点什么来。

他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你还一个人跑来找你哥？”唐砚问，“你男朋友呢？没陪你一起来？”

这么漂亮的女孩，哪个男朋友放心让她一个人出远门啊？

宋瓷正愁不知道该编什么事能让一个女生千里迢迢跑来找哥，唐砚立刻就给了他灵感。

宋瓷垂眼，一副很伤感的模样：“他劈腿了。”

宋瓷没想到，他当初随口扯的一句谎竟然还能有连续剧。他那并不存在的妹妹在他口中，已经将谈恋爱、见家长、被出轨分手等一系列事全经历过了。

唐砚愣了三秒，爆了一句粗：“操！”

宋瓷不是说他妹妹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吗？过年不还都去对方家里见家长了吗？

这才过去多久，男的就劈腿。

不是，这仙女似的姑娘，哪个男的不长眼睛舍得渣啊？

唐砚顿时理解宋词词为什么不远千里跑来找哥哥了，那是来诉委屈了。哪个女孩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不想扑亲人怀里好好哭一场？他们又没有父母，只能兄妹彼此依靠。

别说宋瓷知道宝贝妹妹被人这么欺负会有多生气，唐砚听着都拳头硬了。

他这人就是仗义，陌生女孩子被欺负都会为人打抱不平，更别提这是宋瓷的妹妹。

“那孙子叫什么名字？电话有吗？”唐砚火冒三丈，“妹子你放心，我和你哥是好哥们儿，他妹妹就是我妹妹。咱不能让咱妹子被这么欺负了，看我不给他个教训！”

宋瓷没想到唐砚这么热心，迟疑道：“不，不用了……”

唐砚比当事人还激动：“你可别对渣男心软啊，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啊不是，不是所有男的都这样，我们正常男人也唾弃这种人渣败类！”

“谢谢你的好意。”宋瓷轻声道，“我自己的事会自己处理。”

唐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人家是来找哥哥诉苦的，对妹妹来说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还不熟，肯定不会麻烦他。

兄妹俩似乎都是慢热内向的人。唐砚不开口，宋词词绝不会主动说话(怕话说多了露馅)，于是屋里再次陷入一阵寂静。

半晌，宋瓷柔柔开口：“我出去找哥哥吧。”然后赶紧找个地方把这身女装换下来。

唐砚说：“那我陪你一起。”

“啊？”宋瓷赶紧摇头，“不麻烦你了。”唐砚陪着他还怎么换衣服。

唐砚道：“你一个女生在这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宋词词这么漂亮的女生，走路上太容易被人搭讪了，要是遇到猥.琐男怎么办？宋瓷不在，他也得把人家妹妹保护好。

宋瓷：“……算了，我还是在这儿继续等我哥回来吧。”我哥是永远不会回来的，因为我就是我哥。

宋词词说要留下，唐砚不好把宋词词一个人丢在男寝，就也陪着一起等。但两人继续这么坐下去相顾无言，有点尴尬。

宋瓷有些坐立难安，在想怎么摆脱当下困境。不能和唐砚一起在这儿坐到天荒地老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唐砚低头看表，疑惑道：“都几点了，宋瓷怎么还不回来？”

——自从宋瓷送他手表后，唐砚看时间从不看手机，只看表，一天要看八百回表。

“坏了！”唐砚眉头一皱，突然起身，“他有低血糖，今天连手机都忘带了，糖可能也忘带了，不会是晕倒在外面了吧！我得出去找他！”

宋瓷：“……”谢谢关心，人就在你前面。

唐砚关切的反应让宋瓷有些感动，同时也对自己的化妆术有了信心。以唐砚的直男眼光，肯定没认出化妆之后的他。

他顺势就担忧道：“是诶，哥哥身体不好。你去找一下吧。”

唐砚想到宋瓷可能有危险，抓起手机钥匙就走，临走前嘱咐：“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出去找你哥。”

宋瓷乖乖点头。

唐砚把门带上，风风火火地下楼找宋瓷去了。他人脉广，呼朋引伴发动大家一起找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宋瓷等唐砚出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确定唐砚已经走远不会再半途折返回来后，火速回床上用最快的速度换装、卸妆，变回男生模样。

他坐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刚才真是紧张死他了，心脏都差点跳出来，生怕自己露出点破绽。

他缓了会儿，才用手机给唐砚打电话。

电话是被秒接的，唐砚在那头喘着气，像是奔跑了很久的样子：“宋瓷你去哪儿了？我再找不到你都要去保安室调监控了……诶你拿到手机了？那现在是在寝室？”

宋瓷“嗯”了声：“去校外买了点东西，刚回寝。”

“我马上回来。”唐砚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唐砚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寝室门口。

他进门第一眼，先打量宋瓷，确认人完好无事，才注意到屋里没有第二个人。

“宋词词呢？”唐砚问。

宋瓷说：“走了，她明天有课。”

“这么快？我还想请你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呢。”唐砚遗憾道，“这么远跑过来也不多待一会儿。”

宋瓷抬眼：“你舍不得？”

没记错的话，唐砚对“宋词词”是念念不忘、很有好感的。

“也没有，就是两个城市一来一回好几小时，她和你见面不到十分钟吧？”唐砚问，“你妹跟你说她那事了吗？”

“男朋友的事？”宋瓷淡淡道，“安慰过了。”

唐砚奇怪：“你不生气？我听着都生气。”

宋瓷看着太平静了，还不如他一个外人义愤填膺。

宋瓷确实不生气，因为都是他编的。

宋瓷：“你生气什么？她分手了，你不该高兴吗？”

唐砚更迷惑了：“我为什么要高兴啊？”

宋瓷看他：“你不是喜欢我妹，想追她吗？”

要不是这，宋瓷也不会如此坚定地认为唐砚是个直男。

唐砚纠结片刻，说：“……那个，我现在不喜欢了。”我现在喜欢你。

宋瓷：“……”那他现在确实是有点生气了。

宋瓷心里很矛盾。宋瓷是他，宋词词也是他，但唐砚不知道宋词词是他。唐砚喜欢宋词词，就不可能会喜欢宋瓷，宋瓷不会高兴。可现在唐砚连宋词词都不喜欢了，宋瓷就更不高兴了。

他喜欢的人，是彻彻底底不喜欢他了。

宋瓷坐书桌前，打开电脑做课题，不搭理唐砚了。

唐砚一脸莫名：“哎，怎么突然不理我了？宋瓷，宋瓷？宋瓷——”

宋瓷淡淡道：“别吵，在生气。”

唐砚感到很冤枉：“你为宋词词的事生气，也别不理我呀。”

不过，宋瓷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这是可以说的吗？

唐砚一直想象不到宋瓷生气是什么样子。宋瓷又清冷又温柔，很少会动怒。没想到生起气来，不会大吵大闹，只会安安静静坐在电脑前疯狂刷题……

刷的还都是他看不懂的物理题……

学神的愤怒，一般人模仿不来。

宋瓷：“……”

唐砚甚至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生气。

但这也不能怪唐砚。他自己的心意本就不能说出来。

宋瓷面无表情地又多刷了十道题。

唐砚虽然没猜到宋瓷生气的真正原因，但还是见不得宋瓷生闷气。

他给宋瓷倒了杯水递过去：“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宋瓷接过喝了几口，放下水杯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宋词词了？”

当初追着他问妹妹联系方式时，不是很喜欢吗？

是他今天的女装表现有哪里不好？

那并不是宋瓷伪装的表象，而是他真实的另一面。

怎么就……不喜欢了。

宋瓷想想，还有点委屈。

唐砚低头看着宋瓷，低声道：“因为我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他也只敢把话说到这份上。

两人的彼此试探点到即止。

宋瓷定定望着他。

唐砚仓皇地别开眼，不敢直视宋瓷的眼睛。

良久，宋瓷把桌上的水杯拿起，一饮而尽。

“哦。”他平静道，“知道了。”

唐砚失望地垂眼。宋瓷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反应都还这么平静，肯定是不在乎的。这让他根本不敢把那句“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宣之于口。

宋瓷盯着题目，向来清晰的解题思路突然变得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多么努力才能维持平静。他有些羡慕被唐砚喜欢上的女孩，那该是个多优秀的姑娘。

他们从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禁忌、羞耻、不可言说的事。世间所有爱情，只要两情相悦，无论性别，都可以坦坦荡荡暴.露在阳光下。

可现实是，当他们真的喜欢上另一个与自己性别相同的灵魂，在确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前——

这喜欢就是一种禁忌、羞耻、不可言说。

是如履薄冰、欲言又止的试探。

是被世俗枷锁束缚，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是悄无声息、见不得光，最苦涩而无望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