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揪住清尘的衣领:“怎么没了?!”
清尘摆摆手,被我这幅模样吓得不轻:“姑奶奶,我法术不稳,你只能看这么多了。”
“什么时候还可以看?”
清尘努努下巴,示意我松开手
我松开了手,他道:“你要是还想看,起码再等七日。”
“为何需要这么久?我若是给你渡法,你明日可能再开妙华镜?”
清尘擦了擦鬓边并不存在的汗,道:“虽然我可以绕开镜子上如来下的封印,可是你身上足足有七道封印。如今封印已经解了两道,还没有消散,教如来看了,他必定起疑。”
怪不得。
曾经遇见杨鹤州,他便说过,我身上有九道封印。两道压住了我的仙体与法力,另外七道却不知道是为何。
如今我算是真的清楚了。另外七道封印,是师父锁上了我的记忆。
第一道封印,解开于孙悟空第一次逃出五指山的时候。就连二郎神曾经也很疑惑,我究竟是怎么从那样的场面中逃生的。
第二道封印,是弘道和红孩儿给我解开的,他俩的三昧真火也是天火之一,歪打正着。封印保护了我,所以我毫发无损。
怪不得自从那两件事情以后,我总在做梦,原来是封印碎了。
惠岸听了清尘的话,也探了探我的灵脉,片刻后,道:“如今,七道封印,果然只剩下五道了。”
我回想着在妙华镜里的一切,不可置信:“师父究竟为什么……不,我要去问他!”
“师父!”惠岸拉住我,说:“你要冷静。”
“惠岸。怎么会这样呢?”
惠岸没有回答我,只是哀伤的盯着我。
他的眼神过于直白,我终于想起来,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看着我……
那人曾经对我百般要好,只是物是人非……
“可他为了逃出五指山,不惜用涅槃火打伤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什么都记得!他还要这么做!”
“咳咳——”清尘虚掩了掩嘴唇,道:“这个事情,另有隐情。当时的他已经不是他了。”
见我不相信,他又补充道:“我当时就住在他的心门里,他的心门里,有了一团东西……”
我沉默。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有的事情充斥在我脑海里,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清尘忽然打了个激灵,左右看了看,便即刻回了镜子里去。
来的人是龙女,还带回来历劫的乙女。
龙女有些狐疑地左右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陌生的气息,便说:“师父,如你所吩咐的。乙女已经在人间历完三世了。”
“乙女,三世人生你都历完了。还要继续吗?”我问。
乙女在人间历经三世人生,也有了些不一样。
从前的她是美的,却也是苦的,令人心生怜惜。比起曾经那个身披紫霞的花仙,现在这个乙女,美得更加真实,美得更有风骨。
乙女苦笑,说:“娘娘,三世人生各有不同,酸甜苦辣,令人回味。只是,乙女还是忘不了他……”
他。
再提起这个人,我的心跳很明显地乱了一拍。
“那便是经历的无量劫不够。”我道。
乙女直挺挺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做西天取经路上的其中一难。哪怕远远地再看他一眼,也好。可是取经之路历经的八十一难,是师父亲自裁定的。师父没有指令,又怎么能够被我亲自更改。
“娘娘,我就想见他一面。今日过后,我可以再也不见他。”乙女重重地跪在我面前,眼神坚定。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阖上眼睛。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飘过无数的回忆。
有南天门的重逢,有五指山下的春花秋月,有潮音岛的初遇,有月下相酌……其中最深刻的,是师父和我说的那句话——
“情劫即是生死劫。”
再睁开眼,乙女的目光没有一丝偏移。
“贫道带你去。”
——
人间已经入夜。
只有猴子和白龙马还没有入睡。
他和白龙马相对着,抱着胸靠着树,盯着地面上还闪着火星的篝火。一阵风过,他撩起眼皮,视线和我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我想到了潮音岛里熬灯的他。
“大圣。”乙女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向他招了招手。
孙悟空移开眼,起身走到我们面前。
“你可安好?”他说。
“我很好。”乙女温柔地笑了笑,“今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乙女看着他,点点头,说:“离开花果山以后,我求观音娘娘渡我。观音娘娘送我入缘机仙子的阵法,我已经历经完三世人生了。人间很有意思,可我……还是忘不掉你。”
孙悟空的眉头皱了一下。
乙女的声音弱了不少,强压着心底的委屈,道:“可是我也知道,你已经入了佛门,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乙女此前重伤,后被二郎神所救,已经没了一半寿元,又欠了二郎神一半修为,如今时日无多,我只想忘记你——”
乙女抽噎起来,声音却像在幽篁里听琴,“我准备真的去人间走一趟,体会人生百态。也算弥补一下我无多的时日,兴许便能忘记你了……”
话音刚落,乙女的眼泪夺眶而出,
猴子抿唇,良久,才道:“也好。”
乙女的眼泪像珍珠串一样落下来,她强行把自己的苦脸挤成一个笑脸,“我、我眼睛有点疼,你们聊……”
话音一落,乙女便闪身遁走了。
猴子看着乙女离开,又转眼看着我。我仿佛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浑身打了个激灵,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道:“多谢菩萨。”
我心里猛然升起一阵失落。
现在的猴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小猴子眼神干净,里面没有一丝秘密。现在的猴子,眼神里面的乌漆漆地藏了很多东西,有软弱,有隐忍,有秘密。
我拉住他,说:“小猴子!小猴子,这一次我真的想起来了……师父将我的记忆封住了,如今我真的都记起来了,我们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你是我的小猴子……”
“菩萨在说什么?”他盯着我,嗤笑一声,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是护送唐僧西天取经的孙悟空,并非什么小猴子。”
他将那三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怕我听不清,将我的手从袖子上移开:“你叫清尘安分一点。他再乱开,被上面发现了,谁也救不了他。”
你看,孙悟空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垂眸,眼睛里一股温热氤氲着,我说:“对不起。”
他不为所动,还是懒洋洋地抱着胸肌底液:“孙悟空担不起菩萨这一声对不起,若论辈分,我还是你的弟子。”
“我从未将你当成我的弟子看待,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呵。”孙悟空气笑了,他看向远处熟睡的玄奘,“是啊,观音菩萨当我是仇人。金箍紧箍咒、杨枝甘露的洗礼,这一样样,哪一个是给弟子用的?当是仇人,非仇人不可。”
“对不起。”温热在脸上流淌开来,我重新抓住他的手,重复道:“对不起。”
“若说对不起,没有必要。”孙悟空的眼神一动,别开脸,说:“当初我用涅槃火打伤你——也是情理之中。扯平了。往事不必再提。”
他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我脖子上的伤印,又转向熟睡的玄奘,道:“如今我护送唐僧取经,这一路,妖魔鬼怪,我都送过来了。可是有一难,我无能为力。”
“何难?”
“这世间有一样东西,至苦至甜,至辛至酸。你知道为何物?”他问。
“酒。”我道。
他嘴角一扯,更觉得好笑:“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不曾体会过。这世间最销魂之物,乃是情么?”
我一愣,盯着玄奘熟睡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师父给我的妖怪名单上面,并没有满足八十一难所需的妖怪。怎么算,都少了一两只,原来,是在这儿。
我心情越发复杂,再回头,孙悟空的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保持着一贯嘲讽的笑:“你说你已经想起来了。想起来,又有什么用?你已经不是阿音了。我也不是猴子了。若要执意纠结往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走吧,莫要挡了我入佛之路。”
“你——你真的一心入空门吗?”
他不再理会我,重新回到拴着白龙马的那棵树旁,躺下装睡。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说:“你分明和我佛格格格不入。”
他捂住耳朵,不再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