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林羽泽没有死,但这没有什么太值得去庆幸的。

醒来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沙漏。她的生命力在流逝，她的喜怒哀乐,也在随着屋中更漏水面的下降而持续消散。

镜子前的那个人,让林羽泽自己都感到陌生。

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上出现了细纹,神采奕奕的双眼,似乎也被疲惫压低了眼睑。

神力的流逝，让身上停滞的时间也重回正轨。

赵许庆含着眼泪把林羽泽扶到院子里，躺在躺椅上,放松全身的肌肉，林羽泽感叹。

“没想到还能见到宫中的太阳。”

“咳咳——”林羽泽捂住嘴,“岁月还真是不饶人啊。”

在殿中守着小五仁的晗翠突然跑着过来。

林羽泽看到她，了然道：“醒了？”

晗翠慌张的说：“五殿下不见了！”

太监宫女惊讶之际,林羽泽却冲着屋顶的方向指了指。三清殿的屋檐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小五仁抱着腿坐在琉璃瓦上，迷茫得看着远方的景色。

“璃儿。”林羽泽唤了一声。

下一秒，众人睁大了眼睛，小五仁已经站在了林羽泽身前。

林羽泽皱了皱眉,随即又明了，如此庞大的神力涌入孩子的体内,也难怪会变成现在这般。

小五仁记得自己死在了街道上,为何还会醒来？且脑子里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记忆。

林羽泽的脸映入眼帘，小五仁喃喃道：

“师姐......”

“璃儿在喊谁？”这下连林羽泽都诧异了。

小五仁的眼神忽的变得清明，定睛一看,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

“父皇......儿臣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林羽泽的眉毛又皱了起来,让周围的宫人退下,一把按住小五仁的额头,体内残存的真元渗了进去。

并没有什么不对，若是孤魂野鬼夺舍，一探便知。想来复生之术可能会有别的副作用。

“璃儿，朕的时间不多。你历此劫难，朕再问你一次，你想要继承皇位么？”

小五仁被问的一愣，为何父皇要说时间不多了？不自觉的，使用尚不熟练的气机往林羽泽身上探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羽泽给她的感觉，像看一朵花在渐渐枯败。

她茫然的问道：“父皇......会死吗？”

林羽泽点点头。

“母妃呢？”

林羽泽叹了口气，点头。

小五仁低下头，鞋子在地上磋磨着，半晌后闷闷道：

“宫里没有了父皇母妃，便不是儿臣的家了。”

林羽泽揉揉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小五仁陪着林羽泽晒了一下午的太阳，直到夕日垂落，林羽泽抬起手来，像是错觉一般，手上的细纹，感觉比早上更多了。

早晨还会为这幅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躯体感到一丝悲哀，到了傍晚，这样细腻的情感就已经体会不到了。

“去吧，去看看你母妃，她应该醒了。”林羽泽吩咐道。

小五仁点点头，一阵风刮过，人消失在原地。

林羽泽叫来赵许庆，道：

“朕要去御书房，你把前两日朕写的圣旨拿来。”赵许庆去扶她，她顿了一下，又道：

“再拿一卷新的圣旨来。”

赵许庆伸过去要扶她的手都抖了一下。

“是，奴才这就去办。”

赵许庆脸上不动声色，背后已是大汗淋淋。那封圣旨是玉轴龙纹的材料，平时几乎用不到，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和立储有关。

如今再拿来，难道是要改吗！

书房内，赵许庆将两份圣旨呈上。

“下去吧。”

“是。”赵许庆慢慢退了出去，觉得皇上的神色比白日里都要冷了不少。

写好新的圣旨，将旧的那一份放在烛火上，付之一炬。

绫锦上“传位于五女莫璃”的字渐渐被火焰吞噬，但已不会引起林羽泽太多心绪。

随着感情的流逝，她的理智像是从束缚中挣脱了出来，毫无疑问，莫珺比起莫璃，更适合成为继承人。

无论是年龄，还是个性。

“把莫珺叫来。”

......

莫珺憔悴了不少，皇后醒来后得知德妃已去，当时便昏了过去。

莫珺在皇后身边侍疾，身体已是劳累不堪。然而清儿的背叛、以后自己的下场，都时刻折磨着她。

再见到林羽泽时，莫珺整个人都瘦了。

行完礼后，莫珺规规矩矩得跪在下面，肩膀缩着，头也垂得低低的，整个人有点瑟缩，像是在害怕着林羽泽。

看见她这般，林羽泽抚着头思考了很久，才道：

“到跟前来。”

莫珺听话的起身走了几步，又在林羽泽身前跪下，全程头都不敢抬起来。

林羽泽俯下身子，手覆在莫珺头上。她经常摸莫璃的头，却很少会对别得孩子这般。

感受到头上温热的手掌，莫珺身子一震。

“不知不觉，你都这般大了。”林羽泽感叹。

莫珺现在身量已经快和林羽泽一般高了，只是以往在林羽泽面前不是跪着，就是弯着腰，她都没察觉到。

肩膀抑制不住的抖着，一滴滴泪水砸在书房的地毯上，莫珺藏在心中的委屈像是洪水冲垮堤坝般，汹涌得从眼里夺眶而出。

“日后做了皇帝，可不要还如此爱哭。”拿起桌上的圣旨，递给了莫珺。

睁大了泪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得莫珺看着林羽泽。

莫珺捧着圣旨，愣在那里，林羽泽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眼里的那份慈爱却比往日还要淡些，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清冷。

林羽泽似乎有些疲惫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回去吧，朕乏了。”

莫珺察觉到了林羽泽的不对劲，她的父皇看上去苍老了十岁。有生以来第一次忤逆了林羽泽的命令，抓住她的手喊道：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

“朕时日无多，你回去做好准备，登基的日子不会太远。”

莫珺不敢置信得看着她，沉默了半响，突然道：

“是因为莫璃不在了，父皇才选儿臣的吗？”

林羽泽闭着眼睛道：

“你是朕最优秀的孩子。”

“努力的人，该得到属于她的回报。”

......

莫珺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林羽泽昏沉的感觉在加重，有一双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脸。

她睁开眼，是余容。

“你来了。”

“你又回来了。”余容却这般说。

食指勾勒着林羽泽的眉眼，十年前的那个眼神再次出现，淡漠而无情的神态，让人看了便像是置身于寒潭之中。

“原本便是偷来的十年时光，你我都该满足才是。”林羽泽淡淡道。

余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

“是，我该知足了，十年，真真切切属于我的十年。往后你便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那名为‘将离’的女子......”

林羽泽道：“你和她并未有什么不同，你何苦纠结于这个。”

余容摇头，苦涩一笑，“不一样的，与你没有什么不同，于我却不一样。你有前世的记忆，但我没有。”

“哼，凡人便是因着这些无谓的执念，搅得自己难以安宁。”林羽泽冷冷道。

余容的脸上有着病态的苍白，林羽泽看到后，捏住余容的手腕一转，果然在小臂三寸处，有一处鼓起的小包。

“你想救我？”

余容苦笑道：“若把母蛊也放入你的体内，你还能多活几年。”

身体虽然昏沉，思绪却无比清明的林羽泽迅速联想到了厉害之处。

即使她和余容一样活不成，谁先死结果却完全是不一样的。

余容先死，但任务进度已经超过了80%，顶多算是功败垂成，下一次进入惩罚世界罢了。

如果她在余容前死了，就等于被彻底抹杀，是累到不想再去别的世界里吗？

原来我竟连活都不想活了......

如今的林羽泽明白了自己的做法，但却无法认同。

愚蠢。

“系统，距离完成任务还差多少。”

【距离任务完成进度还差15%】

既然如此，不如把任务完成。

“传位诏书我已给了莫珺。”林羽泽突然说道。

余容松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林羽泽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

“这很公平，璃儿想要自由，珺儿想要我的承认与皇位。”

余容也没有像林羽泽预想得那般无法接受，而是释然道：

“璃儿她不喜欢宫里，我一直都知道的，是我一直逼着她。如此也好，以后山高海阔，在没有什么能拘着她了。”

生死关头，太多原来看不透的事情，如今都看开了。

并没有心碎值。

看来任务是要做不完了，那也无所谓了，林羽泽疲惫的靠着椅背，再次闭上眼睛。

现在这样的感觉很好，没有什么事还值得她挂心，顺其自然即可。

余容察觉到林羽泽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已没有时间了......

......

“皇上！皇上！”赵许庆焦急的声音响起。

林羽泽从黑暗中醒来，身体的状况似乎比昨夜好了很多，她还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余容伏在她的腿上，像是睡着了。

如果没有掉落在地上带血的匕首和血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