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神道道的点拨完这句话,便又甩甩袖子,视察一般走了出去。
舟絮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绕过清韵雅致的屏风,踱步来到景云初床畔,用扇柄在他满血污的身外虚虚探了探。
天道机缘,命格缠绕,这只狼灵是关键。
所有的因果,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有序可依。
有趣,当真是有趣。
之前用星盘演化出的无解迷局,在幽冥盘的帮助下终于有了模糊的指向,如今,他似乎终于窥见了一点天机。
天煞孤星降世,伴星环绕而行。
星轨相伴,那所谓的“孤星”,又岂能再称之为“孤星”?
舟絮亲自来灵珏峰这一趟,果然是不虚此行。
扇下狼灵,满身戾气,锐不可挡,昏迷的模样也透着股说不出的执拗,倒是和那个风一样的小姑娘相配得很。
锋芒对锋芒,他们两人又会怎样相处呢?
舟絮深蓝的眸子没有看向任何东西,却又像是容纳万物般,夸张的感叹道:“卧虎藏龙,灵珏峰当真是个好地方!”
这副架势,搞得就跟他终于看到什么万年一遇的顶级好戏似的。
就这样,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赞扬后,舟絮上神终于离开了。
灯尧和辛葵站在门前,望着那人离开时紫白相沁的背影,大眼瞪小眼。
舟絮上神风风火火来一趟,也不知道干什么的,难不成,当真是来体恤小辈的伤势?
静默好一会,辛葵终于问出声:“上神他,有何用意?”
灯尧摇摇头,“容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一天一夜过去。
虽说,现在的灵珏峰不分昼夜就是了。
灯尧又被绕进了名为“使命”的大齿轮里,像一颗不知辛劳的螺丝钉似的,夜以继日的忙活着。
他一边忙公务,平定祸乱,铲除魔气,一边回来照看两位伤员的情况,一边还冥思苦想舟絮上神话中的含义。
没辙,这个世界充满了“谜语人”,人人都要“隐蔽对话”,能两三句话说明白的,一定要拐弯抹角的蹦几个字出来,让对方猜来猜去。
好,猜对了叫默契,猜错了叫误解。
可人和人之间哪来那么多默契啊,尤其是本就相交甚少之人,默契从何而来?
于是,误会一个连着一个。
要不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会错意的悲情虐恋呢,管他是亲情爱情友情,还是隐藏真相和天理公道,全都缠成个毛线球,绕啊绕,乱啊乱。
好在,身为男主之一的灯尧,也是顶聪明的。
思来想去,他终于联系起了之前对师父的猜测,通顺了自己的逻辑,得出了个差不多的结论。
“我怀疑,上神之意,是在为时玥体内的魔气考量。”
这话,是对同样疑惑不解的辛葵说的。
想破头的,并非灯尧一人。
舟絮贵为上神,性格是古怪了点,但他明显话里有话。
同样是能够窥探天道的神,他隐藏的话语怎能不令人介怀?
这会时玥还昏迷不醒,神尊也还没回来,他们自然会止不住的担心。
灯尧靠在窗框上,双手抱胸,腰间的佩剑磕碰在桌腿上。
“我之前便注意到,时玥的境界始终不见增长,或许并非是她遭遇瓶颈,而是被师父拘住了境界。”
屋内依然充斥着清雅的香气,窗边花瓶中的嫩枝又换了模样。
辛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灯尧继续说下去:
“倘若当真是师父所为,那以他老人家的深谋远虑,定然不会平白无故阻拦时玥修行。”
他语气很慢,目光淡淡的落在屏风上。
屏风另一边的屋内,再走个十来步,便是时玥的位置。
“时玥她身负魔气,那魔气又极不寻常,爆发时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上次魔气爆发,便是在她境界飞升渡劫成仙的时候,所以……”
辛葵微微抬起下巴,恍然大悟。
“所以,神尊此举,是为了防止小玥升阶时导致魔气爆发。”
灯尧无奈的扯扯嘴角,“但前提是,这一切都是师父的手笔。”
辛葵稍作沉思,“确有此理,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个中道理我一时半会也参悟不透,或许,时玥体内的魔气比较特殊,随着她灵力的增长,境界不断提升,那她体内的魔气便也跟着肆虐暴躁,愈发的难以封印。”
灯尧的声音像是被施加了沉重的枷锁,他的音量越来越轻。
“魔气和灵力本就并非同源,力量相斥,最终,这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叫嚣拉扯,难保不会打破平衡,冲散结界,导致时玥她……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
这四个字惊得辛葵浑身一颤,背后汗毛林立。
然而灯尧却依然像是在发表什么题外话一般,语调淡然的幽幽诉说着:
“这便是之前师父急于让她修炼的原因,只有修成仙体,才能让她免于肉身被毁,免于被魔气撕碎,但晋升仙阶之后,她的境界越是稳步不前,她体内的魔气也更加安稳。”
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就已经被安排妥当。
他被蒙在鼓里,一知半解之中,还像个傻子似的质问时玥为何固步自封。
可笑又愚蠢。
但师父为何要隐瞒于他呢?
此等事关整个灵珏峰,乃至天下安危的大事,告知于所有人也不会引发什么祸端,大家甚至还会更加理解时玥,帮助时玥,保护时玥。
最关键的是,他不会再因为境界之事,去责问时玥……
鼻尖充盈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灯尧的浮躁的心绪连带着也宁静了几分。
辛葵手中绕着麻花辫,轻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拥有仙体的小玥,境界只要停留在仙阶一阶,就没什么危险,但如今……”
她忧虑的目光不住的飘进里屋。
“如今小玥她境界飞升,一举突破上仙三阶,导致体内力量的失衡,但好在,小玥刚好耗尽体内真气,内在亏损,机缘巧合之下,她反倒因此而转危为安了?”
灯尧沉沉点头,“正是。”
时玥的身体状况,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在这一方天地中悄无声息的读秒。
这回,轮到辛葵坐立不安了。
“可这样下去也并非长久之计,小玥已然成为上仙,灵力早晚会恢复,这一劫,又怎能避得开!万一……万一她……”
辛葵脑海中,浮现出时玥魔气爆发时的悲惨场面,浑黑的魔气将弱小的女孩吞噬,甚至连个骨头渣都没剩下!
可怜的小玥,连轮回否入不了,就此烟消云散。
辛葵顿时心悸不已,太阳穴突突的跳。
一时急火攻心,她心慌意乱,身体一歪,差点摔倒。
幸好,她手边就是放置了凝神香的桌子,她单手撑住身体,调动体内灵力,不断平稳心绪。
见状,灯尧不得不放缓了语气,沉声安慰道:
“辛葵姐,你仔细想想,之前神女大人她内在亏损,养了半年的时间也没完全康复,时玥生得这般弱小,她亏损的时间,只会更长,所以,起码这段时间里,她暂时能保住小命。”
这便是舟絮上神口中的福祸相依。
祸端横生,时玥的生命,却又向前延伸了数月。
且看这数月的时间里,她能否转危为安了。
辛葵干脆俯身猛吸了一口凝神香,沉心静气,抬头道:
“对,我们还有时间救下小玥,神尊和神女大人一定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她能否安然醒来,再这么昏迷下去……”
没等辛葵把话说完,灯尧便冷声道:
“她能一直昏迷下去,也算是造福天下的好事一桩。”
时玥若是始终昏迷,既能最大限度保全她的性命,又能防止魔气肆虐散开,何乐而不为?
辛葵挑眉,面露不解。
小玥好歹是灯尧的师妹,倘若神尊和神女在这,一定不会容忍他说出这等糊涂话。
辛葵深吸一口气,问道:“她要是醒不过来了呢?要是变成痴呆儿呢?要是日渐衰弱直至濒死呢?灯尧,这样你也能接受吗?她是我们灵珏峰的孩子,绝不能放任不管。”
她态度意外的坚决,但语气却依然柔和。
灯尧一愣,故作轻松的面容终于崩塌。
他不能,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从昨天亲眼看到时玥虚弱的模样之后,他的脑子里就无时无刻不在回想她战斗时的灵动模样。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在提醒他——
时玥正是为了与他并肩作战,才不顾自身的全力而为,最终导致了境界骤升后的惨状!
仿佛,时玥的命运如一根带刺的荆棘,勒在他的喉头,让他喘不过气。
如果当时,他没有一脚将她踹开,而是真正和她并肩作战,一同齐心协力抗击魔气,便不会将她逼得掏空己身证明自己了。
真是个不自量力的疯子!
面对辛葵的问题,灯尧无法给出答案。
他冷言冷语的应了两声,随即便找了个借口奔出门去。
辛葵幽幽叹了口气,心底不住的祈祷,期望神尊能够快点赶回来。
只要有神尊在,一切都会好起来,重回正轨。
……
远山隐蔽的结界之中,莹白的天道流光充斥在内,缓缓流动。
神尊浸泡在灵泉之中,休养了整整两日,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力。
他双眸紧闭,湿润的银发沁在泉水中,整个人都透着股不真实的洁白莹润。
仿佛,他是九天之上落入水中的云朵与繁星,每一根头发丝都透出圣洁的神性。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静默的存在着,就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天地威严和生如尘埃般的渺小感。
他是历史,他是时间,他是举世无双的傲世真神。
一切都尽在掌握。
所有人,都是他参透天道的棋盘之上,一颗颗的落子无悔。
神识之中,天道棋盘上的黑雾终于散去几分,时玥的命格再次跳往出乎意料的方向。
又出现了,挣脱控制与预知的她。
师妹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可让神尊意外的是,变化的,岂止是时玥一人。
诸多棋子的命格,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就连无法窥探的上神命途,也凑近而来,呈现遥遥观望之态势。
而这颗遥远的棋子,竟成了灵珏峰之上的引路星灯!
最近发生的一切,神尊虽然并未亲眼所见,但却在天道棋盘上,了解了七七八八。
终于,结界之内的流光汇集于他眉心,神尊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魄蓝的眸子,亘古而悠长,犹如远洋彼岸的冰川。
他大手一挥,神力施展而出。
遍布整座灵珏峰的绵绵雨丝,终是疲倦了似的,缓缓停歇飞落的脚步。
夜幕落下,白昼显现。
灵珏峰的时间,终于与外界的时间锁接轨。
在黑夜中苦苦战斗的众人,也终于迎来了光明的青天白日。
碧空高远,山林赤金,一座横跨山头的巨大彩虹桥显现而出。
双环相映,七彩缤纷,其中金灿灿的光华尤为明亮。
众人无不仰头观看,啧啧称奇。
灯尧刚飞出灵珏山脉,便感知到师父的神力,立即驻足回身。
许是被黑夜笼罩多日,眼前的明朗,竟惊得他震撼不已。
他浮于半空,视角多有不同,他不仅看到了横亘山峰的彩虹桥,更看到了被彩虹所染的云霞,七彩变幻,美不胜收。
一时间,他心头的阴霾无风自散,心中豁然开朗。
“师父,太好了。”
实不相瞒,他这次出行,便是为寻师父而去。
谁知他才刚离开,师父便召出云霞彩虹为他解惑……
灯尧心怀感恩,默默向着彩虹的方向行礼,心底却在默默的询问:“师父,有您在,时玥一定不会出事的,对吗?”
紧接着,他速速赶回主峰正殿。
一众小仙也在匆匆赶来的路上。
可惜,他们并未看到神尊。
神尊伤势未愈,也没有继续留在灵泉之中,而是直奔下界而去。
虽然他的神力恢复不足三成,无法完全修复下界的结界,但尚且可以暂时顶住。
眼下,封印之事,不能再拖了。
普天之下,唯有恒定守序,才符合天道真理。
还有狼族那只被魔气所染的医女,此次封印松动,怕是性命不保。
神尊稍作演算,本以为那位曾和小玥并肩作战的狼灵已经死去,不料却看到海梅将自己钉在禁灵柱上的画面。
她的父亲老泪纵横的守在一旁,周围还有其他几只骁勇的狼灵时刻准备战斗。
还真是个聪明的。
这方法,和他有意困住小玥的境界颇为相似。
神尊无心相帮,他刚刚恢复的神力,得用在更需要的地方上。
……
灵珏峰。
无人知晓神尊已经下界,大家依旧沉浸在神尊归来的欣喜之中。
北澄轻盈的快步跑来,欢快的高呼着:
“神女神女神女我的神女大人!快来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