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这个车间,依旧显的昏暗潮湿。
头顶照明的灯,从灯管的边缘可以看出,它们应是炽白的,可因为时间太久,现在发出的光,都着带着黄色的光芒。反而让这屋子更加的暗沉。
所有女工都在做着开工前的准备工作。一会机器声音响起,就代表不断重复的每一天,又开始了。
徐可可盯着自己的铁饭盒发呆。
素英不放心她,趁着去搬东西的功夫,过来看她。
素英应当是拿凉水洗了脸,左边脸上巴掌大的红斑变的更为清晰了,赤红一片,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疙瘩。
原主曾羡慕的想过,如果她也长了这样的脸就好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可惜她的基因太过强大,即便是遭遇了这么多的苦难,日日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可她依旧长的白净。稚嫩的像是一朵花。
为了怕她太打眼,素英后来就不让她再洗脸了。
素英是原主短暂人生里,遇到的糖。
原主五岁卖进来,她睡觉挨着的人就是素英。看她什么也不懂,比她大了十多岁的素英,就主动带着她,教给她怎么干活,怎么少挨打。
从那以后,原主就一直跟在素英后面。
虽然在这个破旧不堪的工厂里,不讲究师徒关。但认真说起来,她们俩的关系,就是有些像师傅和徒弟。
素英是厂子里的另一种人,她因为脸上的红疮,没人在意她的眉眼长的什么样。也就没人打她的坏主意。偏她为人做事周道,一般不会犯事触到招娣和工头。所以在这厂子里算是自生自灭,能勉强自保的一种人。
在原主十岁前,素英走哪儿都带着她。对她很照顾。
前世,原主被家人接走后,直接就去了南边。也就跟素英失去了联络,再没得到过她的消息。
见她还呆呆的站着,以为她还在害怕早上的事,素英将手里的半个饼子塞给她,“别想那么多了,一会下手的时候仔细着点,别再烫了手。再是抹药膏,手也疼。”
徐可可没要,把饼子推了回去。她知道这是素英昨儿晚上,省着没吃留出来的。她们能吃的东西是有定数的,如果自己吃了,她就没得吃了。
素英明白她的意思,正要把饼子掰开递给她。
那个招娣带着人晃了过来,她盘了发,上面的头油铮亮的泛着光。她身上的褂子也跟别人不一样,是小碎花的,紧裹在身上,将胳膊勒的像一根火腿。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是她惯常的打扮,带着招娣自己的审美。看她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身打扮有多满意。
她抬了下下巴,脸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抖动着。
她看着身后跟着的女工,把装着白茧的筐放到地上,冲着屋里的女工喊了声,“给你们放这儿了。”
然后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徐可可听到素英轻喘了口粗气,那是一声叹息,那声音轻的,如果不是站在她旁边,徐可可都听不到。
旁边的女工们全都面无表情,麻木的似是根本不知道,这些活计是招娣又强加给她们的。
她们习以为常的走到筐跟前,搬起来拿到了里面。
素英没管徐可可愿不愿意,把饼子掰开,塞给她,就匆忙走了。原本的活又加了,如果不快点干,她们午饭都够呛能吃上了。
徐可可借着去看自己水的功夫,看了眼旁边放着的油壶。那是用在机器上的。如果机器变钝,女工们就会过来,拿着在机器滑轮的地方点上一些。
似有所感,徐可可回头,那个叫云生的男孩,正闪着双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神情和那些女工一样,麻木的没有表情。
徐可可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他的眼睛乌黑清澈,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清潭。
这个男孩从小就在女人堆里生活,前世惠芳没两年就给糟蹋死了,他也不知去了哪。没人提起,因为没人管的了。问了也帮不了他。
见徐可可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云生把头扭到了一边。身子却还是冲着徐可可,那姿势别扭的,看着有些好笑。
徐可可却笑不出来,她从这个世界醒过来就没笑过。
不只是这个地方,还有原主的记忆,这些压抑的情绪,让她感觉呼吸都变的沉重。
她的精神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折磨。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四个字,无能为力。这是她不喜欢的,甚至厌恶的。
原主对自己人生的无能为力,对这里的生活也无能为力。在这里,就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原主被命运,被这世间的不公平束缚着,她无力反抗。除了逆来顺受,忍耐,妥协,等待被救赎,毫无办法。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面对超出她能力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势力面前。她什么也做不了。
弱小的被碾压。女人和孩子,是这个世界的弱者。因为孱弱者她们被人侵犯。这些让徐可可感到极度不适。她感到胸闷,憋气。
徐可可知道自己心理出了问题,可是这里没有心理医生。没有人能帮着她解决,她只有靠自己。
随着单调的机器声音响起,徐可可跟云生也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刚洗完第一批白茧,那个丁头就瘸着腿走了过来。
屋里的女工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照旧埋头干着自己的活,只有素英,手里的活没停,担忧的看向这边。
“你,跟我来。”丁头拿手点着徐可可。
徐可可垂着头,依旧拿着棍子,仔细搅动着滚烫的热水。和那些女工一样,面无表情的站着。
丁头狞笑着走过来,他坏了的那条腿拖在地上,皮鞋划过铺着地板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热水桶外面的地上湿漉漉的一摊,丁头并没在意。搅动桶里的热水会晃撒出来一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他伸手要去拽徐可可时,徐可可向后仰了下身子,她的动作很明显,这给丁头造成了错误的认知。
明明往旁边伸下手就能拽住徐可可,丁头却下意识判断,他需要向前倾,一只脚的着力,给他带来了不便。
为了够到她,丁头身子往前探。脚底打滑,人直接四脚朝天摔了下去,他还好的那条腿,在试图挣扎的时候,踢到了固定热水桶的木架上。
徐可可不顾铁皮热水桶烫手,拿衣服垫着,用尽全身力气,使劲的伸手推了一把。一桶热水全浇到了丁头身上。
没去管他发出的惨嚎,徐可可咬着牙快速将手放到身后,装着凉水的铁饭盒里。虽然有凉水浸着,十指钻心,徐可可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
这种疼,缓解了这个世界带给她的压抑感,她的情绪在试着活跃起来。
听到丁头的惨叫声,其他工头陆续跑了过来。
他们看到眼前的情景,全都吓住了,热水已经将丁头浸透了。他的裤子还有腹部位置的衣服,还在冒着白烟。
水顺着地势往前流,那里是用竹筐放着的白茧。
女工们沉默的看着,没有人动。有几工头,想都没想,直接就冲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把筐拿到了一边。只有两个人去看了丁头。
丁头身子太重了,他们俩根本抬不起他来,就试图想将他搀起来。这个动作,让丁头彻底疼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