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炽,曾经,我也以为你只是我妹妹而已,是我要疼爱和保护的妹妹,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那年你和我在柴房外偷听壁角想揪出残害幼弟的凶手时,也许是那年你为我生辰四处寻访礼物时,也许是那年我离家远行时你眼里溢出水光时,又或许是这么多年来我收到你每一封信笺时,不知不觉,每每有人提及到我的终身大事,问及我想要找到怎样的姑娘,我就只能想起你的模样来,这些年来我辗转驻守边疆几地,守着满眼的荒凉,不能回京,这十年来,能让我开心的事情少之又少,你道是我想赶你回京吗?十年才得一见,我是希望你能一直陪在这里才好。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被人用箭射落马下,第一次吃了败仗铩羽而归,第一次失去好友同僚,每一次将人斩杀于眼前,我每一次冲锋陷阵,每一次走到了死亡的边缘,我都会在想要放弃的时候想起你,在心中默念你在信中为我所写的鼓励言辞,在不开心的时候就将你的来信拿来出翻看,你的来信,我几乎都能背诵。那天你写下的药方,我第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我妹妹沈炽的字迹,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开心涌上我心头,这种开心,比我第一次得胜归来更甚,你是我十年未见的亲人,也是我十年来最为思念之人,你一直都知道的,你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也一直知道的,我不是你的亲哥哥,并不是大家都不提,我便什么都不知道的。也并不是我不提,便可以让我停止留你下来的渴望的……前些日子,我得知你在京城为了助府里渡过一劫,而散去了全部嫁妆,我一时百感交集,一方面我远在他乡不能保护父母,还要让你散财保平安,十分的自责,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暗自高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
盛炽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微的抖,沈定之的话像是有重量一般压在了她的心头,甚至震起了回响,在这幽静漆黑的夜里,格外的震聋发聩。
她很意外,一是意外沈定之居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二是意外原来沈定之以前说的那个已有中意的姑娘原来就是自己。这些意外,让盛炽一时间不能面对沈定之,想着他刚刚对自己的轻薄,盛炽觉得又怒又羞,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样去斥责沈定之,她除了对沈定之愤怒外,心中莫名地对他还有一些些的怜悯,他刚刚说他十年来孤苦守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话语,博取了她心中的同情,让她一时又狠不下心来,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态,她以前似也有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只是一个小文员时,大老板沈远之某次醉酒后胡乱调戏她,让她恼恨了许久。只不过沈远之酒醒后就完全忘记自己的作为了,才免了尴尬,所以她才能在沈远之的手下工作那么多年。
如今,沈定之也是醉酒后的一番剖白,但是她想就算他明日酒醒,她也是断不会在心中没有芥蒂的,必竟她听得出来,他酒后所吐的,是一番真言。
盛炽转过身对着沈定之,稀疏的夜色中,他的脸她看不真切,但在她的脑海中,又似乎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十分清晰,她也不知道怎地,就对他是如此的熟稔,熟稔到像是在一起了几个世纪。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没错,我是沈炽,可是哥哥一直都只是哥哥。”说完,盛炽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厢房方向去了。
直到进了厢房关了房门,盛炽才觉得头痛欲裂,摸索着坐到床沿,一坐便是许久。回想起刚刚沈定之与自己的每句对话,一时觉得思绪翻腾不已。作为定王府的郡主,她沈炽应当是正当谈情说爱的好时节,但是作为活了几世的盛炽,她一点也不想配合着不断重生的沈远之谈一世又一世的感情,谈感情太耗费精力了,就算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玩转这几世,可是她不想每一世都累了力还要累心。
所以,她对沈定之说的最后那句话,听上去尽管冷酷绝情,但若能断了许多纷扰,那也不啻为一剂醒神良方。
许是前不久病才好,经过这半宿的坐等,病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犹豫着要不要将阿娇喊醒去煮碗姜汤,门便被叩响了。
“谁?”
“郡主,是我!”门外阿娇应道。
“你怎么还没睡?”盛炽开了门,见门外的阿娇非但没睡,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饮。
“将军吩咐我给郡主熬的姜汤,怕郡主受寒了。”阿娇小心翼翼地端着姜汤跟着盛炽转身进了房,在盛炽的示意下将汤放在桌上,然后又道:“将军让我夜里就歇在郡主房里,这样方便照顾。”
盛炽摸了摸鼻子,很显然,阿娇也知道了在沈定之面前她身份已被识穿一事,这让她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桌上的姜汤,尚且烫手,便寻了张凳子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让滚烫的汤汁驱走身上染上的寒意。
“将军说郡主你同意了明天离开檀州,让我们一早便收拾行李,届时他会派人护送我们抵达青州,再让青州他的同僚接着沿途护送。”
盛炽一边听着阿娇的话,一边仍慢慢的喝着汤,未像之前一般,发出反对的言论来。阿娇见状,眼神一黯,头低垂下来,兴致盎然。
“阿娇,你如若中意我哥,便留下来罢。”盛炽喝完姜汤,看向阿娇,在话说出口后,又觉得如此决定,似是不妥。
“不,我跟郡主一道回去。我虽中意于将军,可是将军并不中意于我,我不想强人所难。”阿娇将碗收一收,打算送回厨房去。
“天太黑了,碗就放这里别收了。”
阿娇顿住,将碗轻放在桌案上,转身又去为盛炽铺床,一边道:“郡主赶紧睡吧,熬了大半夜,定是冷的不行了。”
盛炽看着帮自己铺床的阿娇,道:“阿娇我们一起睡吧,我们说说话。”
阿娇动作又是一滞,点头应道:“好!”
待得两人都躺进了被窝里,却又一时无言,满屋的宁静。
“郡主想跟奴婢聊些什么?”阿娇试探着问。
黑暗中,盛炽侧了侧头,这么近的距离,她仍看不清阿娇的脸。
“阿娇,其实我原本,是真心想让你当我嫂子的,不是你现在这般自称的奴婢。”
“阿娇知道,可是阿娇没有这个福份!”
“福份不福份一事,就像是塞翁失马,谁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或是不好。”盛炽现下知道了沈定之的心意,知道他所属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如若还将阿娇强留在他的身边,对于阿娇来说,说不定是一辈子的不幸福,自己这般为达目的却毁人一生的做法,便未免太过自私了。
“既然我哥让我们回京,那明日我们便回京吧,你做我嫂子这回事,就忘却了吧!日后,我必为你寻得更好的亲事……”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阿娇应道:“嗯,好!”
“阿娇你想睡了吗?想睡的话就睡吧!”盛炽道。
“好!”阿娇又应,一室便重归宁静。
只是等了很久,盛炽听见了身旁人小心翼翼翻身时才明白,其实阿娇也是有许许多多想法的,怕只怕自己难以替她寻到比沈定之要出色的儿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