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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君对大梁未能断绝与启封通商这一行为很有障碍,几次情绪失控,感觉像是被背叛了。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情绪,让晚餐得以完成,但已经不具备继续与启封令、尉继续交谈的气氛了。二人很知趣地礼辞而去。
众人将碗盏收拾完毕,一一辞去。几名主要的门客一直留在府中,包括那些出动执行侦察任务的全部门客。待院内清静下来,众人围绕信陵君坐下,继续讨论。 信陵君道:“孤于席间失态,有辱先生!”张辄道:“君上动怒,适逢其时。何者?启封二公荒于职守,陷军失地,虽口称有罪,实无惭色;君上一怒,而二人不安,此其心动也。其中必有缘故。”
信陵君道:“愿闻其详。”
张辄道:“臣所深惑者,秦人入启封,二人前夜共往花坊,其迹可疑,似有所感。芒将军于争战紧要之时,遣门客亲往启封拔出二人;车先生直访女闾,似有所闻。秦人入关,在入启封前二三日,芒将军陷军失将,仓促而退。军报直入大梁;南关失陷亦在启封其前一二日,军报亦至大梁,理应同报启封。而二公皆不知。此臣所不解也。”
信陵君道:“先生之意,二公暗通秦乎?”
张辄道:“惟可疑也,未得其实。启封虽属商邑,亦边城也。其周楚、韩交峙,虎狼在侧,岂轻心大意若此哉?”
信陵君道:“此二公,皆魏氏,历世仕魏,非比寻常,不可妄议。”
张辄道:“非疑二公也,犹可疑者,其芒将军乎!”
信陵君道:“芒将军何可疑耶?”
张辄道:“臣初闻将军陷军失将,意其吏士相离,行伍不保。至营方知军令通行,行伍齐整。非经败之相也。此其一也。败军之余,初归大梁,即总大梁战守。此其二也。遣梁尉公子出阵,乃付之残兵,岂得外援之力?此其三也。此三者,虽有可疑,犹在情理。而尤可疑者,秦人在侧,而四门大开;秦在启封,而通商于彼。启封于梁,不过五十里,秦人朝发夕至;顺水而上,后援不息;而城防松懈若此。是实不可解也。”
信陵君道:“止!止!是非但疑芒氏,且疑王也。断不可起!今王以国付芒氏,吾等尽归之,当尽心竭力,以图报效,不可存狐疑之意,进退之心。愿诸君志之!”
众门客只得应道:“喏!”
信陵君道:“适郭先生似有所隐,愿尽言之!”
郭先生道:“是有所隐。惟及于王,不敢复言。”
信陵君道:“但言其事,不及于王可也。”
郭先生道:“其事则通秦者非止韩也,魏亦间焉!”
信陵君脸色大变,声音也有些颤抖道:“先生~盖言其详!”
郭先生道:“臣等入启封暗探,乃知非独有使西来,亦有使北来:顺水而下,至启封登岸,良久而归。方之大梁不守,盖两地暗通声息,罢兵息战。而独遗吾耳!”
院内死一般寂静。良久,信陵君颤抖地道:“先生所言确否?”
郭先生道:“北使有来,是无疑也;其出大梁,乃意度之。彼和吾战,乃情形之也。”
信陵君想了想,道:“大梁不守,先生何知?”
郭先生道:“诸公尽知,非独臣也。入城即有闻焉。”
信陵君道:“先生必有以教我!”
仲岳先生还算镇静,道:“君上之忧,已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臣意君上宜速归国,探知其间动静,早定大计。”
信陵君道:“此间何置?”
仲岳先生道:“尽付于晋大夫与大梁尉可也。”
信陵君道:“不可!孤以将军出朝,不胜而归,与北同。此其一也。大梁尉欲代将军,而身有沉疴,难以视事。晋大夫独木难支。此其二也。其三者,……甚不愿吾魏民尽为秦人所屠,而欲于血海中开一生路。愿诸公体之!”
众人皆道:“真仁义之主也!”
仲岳先生道:“君上既明所愿,臣等愿行之。大梁之情,关乎启封。不得大梁之实,华阳实难有为。可请郭先生复入大梁,尽起所需,而得其实。华阳、大梁之间,必日得音讯,不可稍息。华阳已成持久之势,冬日所需,亦必少少补之,以备不虞。”
信陵君道:“孤迭遭恶讯,其心已乱。此间诸事尽付先生,先生可妥议行之,不必相报。但有所需,直取即可,无敢不从。”
言毕起身,精神恍惚,步履踉跄,匆匆一礼,即往东阁而去。众人相视,皆会心一笑。随即聚在一起,讨论起下一步行动的各种细节。
信陵君踉跄地走进东阁,小奴赶紧上前扶住,信陵君虚弱地指指草褥,小奴扶着他躺到草褥上。信陵君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但他拼尽最后的清醒道:“勿得呼叫!”小奴六神无主,盖聂跑过来,坚定地回答道:“不叫!”
用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在盖聂的加持下,小奴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对盖聂道:“闭门!”
自己则拥衾给信陵君盖上,然后在席旁坐下,安静地看着信陵君。
信陵君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还变幻出各种表情,时而大口地喘气,在昏暗的夕阳下,尤其显得恐怖。盖聂关门回来,在母亲身旁坐下,也和母亲一样,安静地看着信陵君痛苦地挣扎。过了会儿,小奴对盖聂道:“斟碗水来。”盖聂听话地起身,从水罐里倒出一碗水,递到母亲手中。小奴从褥子上扯下几根秸秆,放在信陵君唇边,让水一点点顺着秸秆流过信陵君口里。信陵君喉里“咕噜”一声,把水咽了下去。连着“咕噜”几口后,信陵君的脸色平静了些,不再大口喘气。仿佛安静地睡着了。 少时,门外传来仲岳先生的声音:“臣岳仲启见!”
小奴连忙起身,打了门,打着手势道:“君上睡了!”
仲岳先生也打着手势道:“但观其状。”
也不等小奴多说,直接上了台阶,一步迈进门去,探了探信陵君的鼻息,摸了摸额头,号了号脉,点头道:“急火攻心,需静养。”
起身出门走了。不多时,又回来,在阶下叫出小奴,递给她一个匏瓠,道:“君上夜来惊醒,可令饮之。”
拱手而去。
小奴携了匏瓠入室,忽地见信陵君猛然坐起,似要往腰间拔剑,却拔了个空,一下子惊醒了,定定神,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东阁之中休息。见小奴和盖聂站在身边,道:“孤精神恍惚,可乱言乎?”小奴道:“不曾。”
盖聂道:“只大口喘气,却不曾出言。”
小奴道:“仲岳先生适造访,亲诊其疾,留药一匏,言君上若惊醒,可即饮之。”
把匏瓠递过去。信陵君打开来,小饮一口,只是清水,并无异味,久之略有甘香。再饮一口,心中的疑惧渐渐消退,心情开朗起来。他合上塞子,放在枕边,复合衾躺下,闭上眼。招招手,让两人坐下,道:“孤与卿初识,闻卿一曲‘聂政刺韩’,极壮极美,可再歌乎?”
小奴和盖聂齐道:“喏!”
小妈就拿起盏子,用一根箸击拍,和盖聂一唱一和,再唱了一遍“聂政刺韩”。
信陵君道:“方其时也,孤击剑与卿和,卿声随剑转,和婉清扬,至今回味。此曲卿得之何人?”小奴道:“是小奴幼时,老父所歌。”
信陵君道:“盖聂何以知之?”
小奴道:“此曲本一人独吟。惟小奴吟唱时,小儿随口应之,竟成腔调,故任其帮腔也。”
信陵君道:“汝父能知聂政之事,而能歌之咏之,亦非常人。何天下英雄,沦落尘埃,不得稍展其志?!”
盖聂道:“君上,英雄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得展其志也!”
信陵君道:“汝何知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盖聂道:“世人胡不道信陵君乃仁义之君,天下英雄尽归之!”
信陵君心情愉快,道:“盖聂来日超聂政,登英雄之册时,宁归之乎?”
盖聂道:“方其时也,君上犹揽英雄乎?”
信陵君闻言心中一愣,不想一个小童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细细品味起来:“方其时也,君上犹揽英雄乎?”
“方其时也,君上犹揽英雄乎?”
“方其时也,君上犹揽英雄乎?”
……
小奴有些不忍,打断道:“君上!”信陵君从沉思中醒来,望着盖聂道:“吾观汝于剑一道有近,当得一剑师授汝剑也。”
盖聂道:“君上善剑否?”
信陵君道:“虽能击,不可称善。术也,未进于道也。”
盖聂道:“聂政于剑进于道乎?”
信陵君道:“恨未能与聂政同时耳!”
盖聂道:“天下善剑者,有几许人?”
信陵君道:“剑者,盖起于越。有欧冶子者,铸五剑: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有越女者,与猿猴习击刺,技乃卓越。楚习焉,有三剑:龙渊、泰阿、工布。欧冶子亡,女及婿莫邪、干将,铸剑于吴,天下闻名。后乃遍于天下。齐人尤擅技击,持剑而斗,身多被伤。燕人善铁剑,韩人亦精。秦人铸铜剑,长四尺,过于常,复有剑士焉。此天下之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