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比较高,晚上有点冷。 军阀现在也赶时髦,居然有无人机,生火很容易暴露藏身地,韩昕只能把包里的衣服全给柏馨蕊加上,自己抱着双臂硬扛。 柏馨蕊的情绪依然很不稳定,蜷缩在茶树下一会儿发呆,一会儿默默流泪。 韩昕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可总一声不吭又不是办法,只能笑道:“下午封锁了,晚上宵禁,补给实在送不过来。不过只是暂时的,他们最多坚持到明天。”
柏馨蕊抬头看了看,依然沉默不语。 她这么下去肯定会出事! 韩昕正暗暗焦急,耳机里传来老战友的声音,赶紧爬起来走到一边接听。 刚连夜赶到指挥部的徐军,看着一个劲儿使眼色的张大姐,举着手机通报起案情:“兄弟,正康县局有人在那边,上午的事基本上搞清楚了。菠菜公司的那个保安,听到你们那边的枪声,很紧张。 紧追不舍的‘高老板’也听到了你那边的枪声,也很紧张。他们都亮出了家伙,菠菜公司的保安见对方人多,且越追越紧,就鸣枪警告他们不要再追。 结果‘高老板’那一伙儿人以为保安是想先下手为强,也可能以为他们是帮我们抓雷鹏的,就这么稀里糊涂交火了,两边都有死伤,直到警察赶到。”
乱有乱的好处,他们谁也不相信谁,最终导致两败俱伤。 韩昕从未遇到如此搞笑的事,追问道:“雷鹏呢?”
“刚移交给我们,程支亲自和老吕一起去口岸接收,等把人带回来就连夜审讯。”
“打死毒鬼的那两个混蛋呢?”
“那两个混蛋对方不移交。”
“高老板有没有落网?”
“高老板死了,只跑掉两个马仔。正康县局在对面的同志,已经帮我们核实了高老板和另一个当场死亡的马仔的身份,孔大和小沈正在查。”
韩昕回头看了看,发现柏馨蕊好像在偷听,不动声色问:“这么说真正的大老板,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徐军胸有成竹:“应该快了,估计明天一早就能搞清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韩昕却没那么乐观,微皱着眉头说:“搞清身份只是开始,想抓他恐怕不容易。”
“换作以前,想抓他确实不容易。但现在不是以前,他手下的马仔杀了菠菜公司的人,把事情闹这么大。老吕下午收到好几个消息,说对面的几个大佬坐不住了,正在考虑赶在国际禁毒日之前,搞个缉毒专项行动。”
“你是说接下来肯定有毒贩要倒霉,就看拿谁开刀,给我们乃至给国际社会一个交代?”
“差不多,所以我们要赶紧收集固定证据,只要搞清他的身份,掌握他制毒贩毒的证据,到时候就可以跟对面搞个联合行动。”
想到军阀们又要卸磨杀驴,韩昕不禁笑道:“看来菠菜公司的影响力很大。”
“对社会的危害也大,据说上级很重视,接下来肯定会有大行动。”
见张大姐又使了个眼色,徐军连忙话锋一转:“兄弟,正康县局的同志下午在对面旁听了审讯,雷鹏和另一个命大的赌鬼说,柏馨蕊被齐世超骗过去之后,不但被那两个打死赌鬼的混蛋强暴了,还逼着雷鹏和那个命大的赌鬼对柏馨蕊实施性侵。 他们在边上拍视频,声称要发给她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声称如果不赶紧打钱,就让她去卖淫‘还债’。齐世超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她被……她被那些混蛋轮奸,却一声不吭。”
受害人就在身边,韩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了。 徐军同样愤怒,看着张大姐递上的纸条,接着道:“如果她干掉的是蔡老板和蔡老板手下的那两个混蛋,哪怕把雷鹏也干掉,一切都好说,完全符合正当防卫的条件。 可她不但干掉的是菠菜公司的人,还把齐世超那个渣男也干掉了! 并且据上午跑掉的那个姓俞的和雷鹏等人交代,菠菜公司还是很重视人才的,在警局没威胁她,在车上也没虐待她,也就是说干掉的虽然都是混蛋,但某种意义上而言搞错了防卫对象。”
这一点韩昕其实早想到了,上午之所以说“正当防卫”,之所以强调可以帮她证明,只是权宜之计。 毒案暂时不用他操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身后那个复仇天使。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徐军跟张大姐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说:“对面会继续缉捕,但已经明确表示就算抓到人,也会移交给我们,这个案子他们不管。”
“都不管,这是好事。”
“对面可以不管,我们不能不管,毕竟死的是中国公民,而且对面主动请我们安排技术民警过去勘察现场,过去取证。”
“陈老板和我们程支什么态度?”
“他们肯定不会管,但正康县局不能装糊涂,已经上报省厅了,像这样的案子,省厅肯定上报公安部,到时候肯定会指定一个公安局立案侦查。”
徐军想想又补充道:“死的那几个混蛋,在国内也是有亲属的,有人证有物证,管辖权又不存在争议,如果不受理那就是不作为。”
韩昕意识到身后那个可怜的丫头,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凝重地问:“就没别的办法?”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陈老板也没办法。”
见他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张大姐干脆起身抢过手机:“小韩,你手机不是快没电了嘛,明天送补给可能都联系不上你,接下来全靠你自己了。”
包里有一个大容量充电宝,手机至少能用三天,怎么可能会没电? 韩昕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张姐,你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回去。”
“这一路上不安全,一定想好,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回来!”
“明白。”
张大姐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不是让他想清楚,而是让柏馨蕊想清楚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韩昕轻叹口气,回到她身边。 柏馨蕊刚才想了很多,不想连累帮自己的人,坐起来问:“班长,您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有些事必须面对,无法躲避,韩昕权衡了一番,低声问:“想不想家,想不想给你爸你妈报个平安。”
“想。”
“打吧,你爸你妈如果知道你安全了,一定很高兴。”
“谢谢。”
柏馨蕊接过手机,颤抖着输入号码,可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拨打出去。 韩昕正想鼓励鼓励,她突然用手一划,把手机切换到主页面,点开搜索引擎APP,搜出一条法规。 韩昕问:“这是做什么。”
“班长,您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
“学什么的。”
“我在学校选修了法律。”
柏馨蕊噙着泪,看着手机屏幕哽咽地说:“如果中国人在国外杀中国人,根据《刑法》第七条,属人管辖权,我们中国的法律有权对在国外犯罪的中国公民处罚。”
韩昕敷衍道:“是吗,这些我不太懂。”
柏馨蕊放下手机,擦了一把泪:“我知道您懂,知道您同情我,还知道您很为难。”
“我真不懂,我连高中都没上过,我是职中毕业的,我怎么会同情你,我是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
“班长,您就别骗我了,您的上级是不是命令您抓我?”
“我没骗你,我的上级也没命令我抓你。”
柏馨蕊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紧盯着他很认真很诚恳地说:“班长,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抓,不想也不能坐牢!”
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生,不然也不会在上大学时选择参军。 用制糖厂“老班长”的话说,她之前的人设已经崩了! 在亲朋好友和老师同学眼里,她现在就是个没有辨别能力偷渡出境的人,还害学校领导和家人担心,可能形象都不如那些误入传销陷井的大学生。 何况她的感情、身体受到那么大伤害,现在更是一连杀了三个人,很可能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心被伤透了,人设崩了,前途没了……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得不面对与之前的规划完全不同的人生。 韩昕很同情她的遭遇,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竟笑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我不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样会这么做!”
韩昕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不想看着她自暴自弃,更不想看着她自寻短见,连忙道:“别傻了,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已经回不去了,严不严重有区别吗?”
柏馨蕊反问了一句,又笑了,笑的很凄凉。 韩昕知道她心已死,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说:“你既然叫了我半天班长,不能对我一无所知。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参军之前是我们老家有名的小混混。 十几岁时就早恋,就带着一个女同学私奔。这是运气好出生的晚,如果早出生几十年,赶上最早的那次严打,像我这样的早被押赴刑场枪毙了。”
“班长,我跟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许再胡思乱想,你是我的兵,我相信你一定能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柏馨蕊低声问:“您打算抓我?”
韩昕笑道:“又来了,要知道这儿是境外,我连执法权都没有,上级怎么可能让我抓你。”
柏馨蕊幽幽地说:“就算不抓,我也不会回去。”
“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的事您就别管了,您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现在最缺的是活下去的勇气,确切地是对未来失去了希望,甚至充满绝望。 想到就算把她带回去,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韩昕决定给她树立一个目标,或者说给她一个找回自信的机会。 “柏馨蕊,你知道我过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您是来救我的。”
“说了你可能会很失望,我是来执行别的任务的,事实上直到昨晚,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把你带到这儿,只是碰巧遇上。”
韩昕拿起手机,登陆电子邮箱,点开一封邮件,举到她面前:“我要执行的任务有很多,比如这个女孩,今年才十六岁,她被人骗过来了,家里人很着急,我要赶紧搞清楚她的下落,然后想办法把她解救出来。”
柏馨蕊鬼使神差地问:“也是被渣男骗过来的?”
“不是,她是因为学习上的事,离家出走。可能看到不法分子在网上发布的招聘信息,想找一份工作,想自食其力,结果稀里糊涂被骗过来了。”
“那些骗子真坏!”
“怎么收拾那些骗子放一边,当务之急是把她救出来,我需要一个帮手,你愿不愿帮忙?”
“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哪帮得上您的忙。”
“只要你愿意,肯定能帮上。”
“真的吗?”
韩昕微微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柏馨蕊同志,我知道你很优秀,获得过很多荣誉,但说了你别不高兴,在我和我的那些战友看来,你的那些荣誉就像是一个笑话。”
柏馨蕊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对,跟班长您相比,我确实像个笑话。”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英雄,有胸前佩满军功章,站在聚光灯下感动中国的英雄,同样有许多默默无闻到光荣牺牲了,都上不了一次新闻的无名英雄。”
“您就是!”
“我不是,不许咒我,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回去团聚呢。”
柏馨蕊没想到其貌不扬的老班长竟挺幽默,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韩昕意识到找对了方向,觉得只能这么对症下药,趁热打铁地说:“我还要在这边呆五个月,你如果实在不想回家,那就暂时跟着我,跟我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能做个无名英雄也不错…… 柏馨蕊心动了,忍不住问:“您的上级会同意吗?”
“手机没电了,我跟上级失去了联系,而且我的上级并不知道你在我身边。”
“那五个月之后呢?”
“我相信到时候你对未来的人生,肯定会有一个很好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