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幽幽,传遍胡营。 浓烈的阴气,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凝结成点点细腻的雪花。 它们落在谁的身上,谁就会冻得一哆嗦。 那种冷意,和单纯的气温低不一样,会钻进骨髓,一直冻到人心里。 雪越落越大,不时有人打喷嚏。 滕老他们几个,却丝毫不受影响。 或者说,这种阴气包围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更舒服。 他们都是随永清公主陪嫁到草原的奴仆,为了更长久地侍奉公主,服了前燕的宫廷秘药,将自己转变成活死人。 现在的他们,拥有更长的寿命,但同时也失去了活人的体征。 这些阴气,不但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甚至还能滋养他们。 但是,滕老等人不但没有半点笑容,甚至心更沉了。 他们是活死人,可这整整一营的胡兵不是。 “快,找人!”
滕老喊道,“分头找人!吹箫的那个!”
“是。”
然而,他们刚刚跑出去,便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撩起阴气,黑暗中慢慢浮现出幽暗的人影。 这些人影身材高大,虽然看不清相貌,却能看到他们身穿盔甲。 箫声转为凄厉。 已经成功显形的那些,齐齐挥舞手中的大刀或长枪,发出一声声厉吼,向敌人砍去。 “怎么回事?”
有胡兵喊道。 “不知道啊!”
“齐军,这是齐军!”
“巴东大人不说他们是假的吗?砍一下就好了。”
胡人凶悍,虽然这些阴气浓重的黑影,在夜色里极为恐怖,但他们还是一个个提起长刀,砍杀过去。 依照刚才的经验,只要砍中了,这些齐兵就会变成一张纸。 可是这一回,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刀只是将阴气击散了一些,对方却提起武器,凶猛地还击。 “啊!”
有人被砍伤了,他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为什么不变成纸?”
“好疼!我的肩膀!”
被砍中的胡兵几乎整条手臂都被卸下来,更可怕的是,伤口迅速被黑气占据,滴着腥臭的黑水。 “啊啊啊……”那个胡兵惨叫起来,抱着手臂直打滚。 黑气蔓延,很快整个人变得青黑,眼睛发直,缩在地上痉挛不止。 其他胡人惊住了。 有人凶悍地大喝,不信邪地砍杀过去,也有人跪地祈求天神的庇佑。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一个地方,整个中军,迅速陷入了另一种混乱。 滕老大喊:“找人!快点找人!别的不要管,只要弄死招魂的人,就能解决了!”
可营地这么大,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 仿佛应和他的喊声,箫声又变了调子。 滕老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腾起了阴气,体内似乎有东西在流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因为你们才是真正的阵眼。”
箫声暂时停下,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滕老转过头,看到踏步而来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雁山古道的荒僻小镇里,那时他只以为,这女子会些玄术而已,哪怕救走了纳苏,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次相见,居然是如此情形。 “你……” 明微解开胡人的皮帽,丢到一旁。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伪装,一眼就能找出来。 她看着这群人,目光轻蔑:“我就在这里,你们奈我何?”
“抓住她——”滕老喊道。 明微握着箫站在原地,嘴边浮起嘲弄的笑。 这些活死人还没碰到她,就听耳边传来幽幽琴声。 宁休已经寻了个地方落下来,此时坐在一面山坡上,专注地弹奏着搁在膝上的琴。 以往,他的琴声总是充满杀伐之气,此刻却柔情似水。 可是,这样的柔情似水,比杀机满溢更叫人恐惧。 因为滕老发现,体内力量流失的速度更快了。 “怎么会这样……” “生死殊途。”
明微悲悯地看着他们,“生有生路,死有死道,既然你们已经死了,怎么好再走生路?”
“不,不……我们要为公主报仇,你去死……” 张三跌跌撞撞上前,一掌向她拍来。 明微避都没避,看着张三离她还有半丈远,就生生停住了。 “啊——”婉转的琴声中,张三身上的阴气流失得更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脸庞,迅速凹陷下去,变成了一具干尸,僵立在原地。 “当家的!”
张三婆娘凄厉地大叫一声,冲上前去。 但她一接触到张三,也跟着僵住了,很快变成第二具干尸。 琴声婉转,夜风拂动,乍听起来,诗意而悠远。 然而伴随着它们的,却是叫人惊惧的一幕。 这些活死人,一个个变成干尸,成为战场上阴气的来源。 最后剩下功力最深的滕老,体内气息马上就要流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宁休停下弹奏,负琴而起,几个纵跃,到了明微身边。 “这些是多年战死于此的齐军?”
“嗯。”
明微看着阴兵与胡人厮杀,轻声道,“他们虽然死了,但生前强大的意念,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哪怕已经失去了记忆,却还保留着杀敌的本能。”
阴气中,更多的齐军魂魄被唤醒过来,加入杀伐。 宁休奇怪地指着其中一个身影:“那个也是齐军吗?”
盔甲的样式并不相同。 明微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慢慢道:“看他的军服样式,恐怕是前燕的战士。”
“竟是前燕……” 一旁已经不能动弹的滕老,此刻眼中满是恐慌与困惑。 那是他熟悉的前燕的战士,那是曾经用生命保护他们的人。 可是现在,这些人的英魂却在保护自己想杀的人。 不,你们认错了啊!他们是敌人,是灭了我们燕国的敌人! 看他这样,明微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异族入侵,哪里有朝代之分?齐国也好,前燕也罢,都是一样的祖先,一样的血缘。哪怕前燕已经覆灭,这些战死于此的前燕战士,仍是民族的英雄。他们曾经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保卫着身后的家国,哪怕已经改朝换代,他们仍记着自己的使命。”
阴气中,喊杀声仿佛从遥远的历史传来,那是从来不曾变过的守护家国的决心。 滕老终于闭上了眼睛,变成了其中一具干尸。 其他部族的胡兵,此时站在中军营前踯躅不前。 “大人,我们怎么办?”
格桑部的领兵大将问阿鲁。 阿鲁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最后道:“走,我们回去!”
“是!”
领兵大将高兴地应声。 看这情形就知道麻烦大了,他们干嘛要凑上去?格桑部勇士的性命不值钱吗? 格桑部一走,其他观望的部族,也都走了。 哲林部的势力相对较小,将领犹豫着问:“大王子,我们就这样走了,事后怎么向苏图大汗交代?”
那位大王子道:“别人都走了,我们凑什么热闹?他苏图先撑过这一关再说吧。如果撑不过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