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去。

白日已尽，暮色犹存，月亮升起，太阳落下，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哪怕在这极北之地也是一样。

绝境长城高高地耸立着。

那巨大的冰墙，在月光照耀下，闪烁着苍白的反光，并且撒下无尽的阴影。

黑城堡的灯火被这阴影所遮掩。

莫尔蒙在为自己的武器上好剑油之后，便出了门，在雪地之上，踩出嘎吱的声响。

“吱吱——”

刺耳的声音，在莫尔蒙头顶响起。

他抬头看去，借助月光在冰晶上的闪烁，他看清了，那是铁笼子发出的。

它那铁制的栏杆以及连串的铁链，在冰墙上摇晃刮擦。

莫尔蒙收回目光，继续朝着远处走去。

他要去往伊蒙学士的居所。

那远处昏暗的橙光正是伊蒙学士的居所。

这居所是在一座坚固的木头房子内，正好位于鸦巢下方。

门半掩着，黄色的流光便通过这缝隙倾泻入黑夜当中。

莫尔蒙推开门，进去之后，房间一片凌乱。

诸多货架上堆满一排排瓶瓶罐罐，那是各种药剂，药膏。

学士身边是有服侍的人，但是他们的任务更多的抄写书本，照料乌鸦，而不是整理卫生。

眼下那两个人也正在桌子上，抄写着什么东西。

桌子上，羽毛笔，墨水瓶以及羊皮卷随处可见。

噢，还有那灰白的粪便，那是居住在屋梁间的乌鸦所遗留。

此刻，就有有只大乌鸦在窗边座位上闲逛，一边散步一边留下白色的粪便。

它比一只猎鹰的个头都大，月光将它的羽毛镀成银色。

不，它本就是银白色，因为它是白鸦。

“学士呢？你们的伊蒙师傅呢？”

莫尔蒙的询问引起了其中一位侍从的注意，他抬起头来，暂时放下羽毛笔，向着房间的一处努了努嘴。

地窖，好吧，我该想到的。

伊蒙学士在长城的日子，大半都会花在这地窖当中。

只是因为这地窖的藏书。

莫尔蒙似乎记得，伊蒙学士跟自己说过，说这地窖中，好像有种上千本书。

这个数是很多了的，至少在莫尔蒙看来。

因为他知道，哪怕是北境的第一贵族，史塔克家族，他那里的藏书塔也不过数百本。

至于他那莫尔蒙家族里，则是一本没有，好吧，书是什么东西。

莫尔蒙爬下一级级陡峭石梯，来到了地窖下。

一阵阵读书声从地窖里传来。

伊蒙学士，太老了，他的盲眼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模糊有个印象，哪怕是他最爱的书，所以需要有人给他读出来。

地窖的空气向来是不好的，弥漫着陈年积灰的味道。

但是这一处地窖，还有着一种腐朽皮革的味道。

这里到处都是老旧书籍。

在他面前是一座座高大的橡木架子，架子的顶端没入黑暗。

而在架上，堆满了皮面装订的书籍，底层架子上则放着一箱又一箱的古老卷轴。

书架之间的摆放，非常紧密。彼此间隔很窄，莫尔蒙必须要侧着身子才能走过去。

书架的尽头是一间小石室。

石室前面，摆放着一张桌子，它被嵌进石墙里。

书籍和卷轴在桌上堆得老高，微弱的黄光从散乱的书堆中，渗透出来。

伊蒙正弓着背，坐在桌子边，听着一位小侍从在念着一份卷轴。

光线则来源于悬挂在他们头顶的一盏油灯。

读书声暂停了。

那盲眼老者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

“是莫尔蒙吧。”

“是的，伊蒙师傅。”

“我就知道你要来。”

伊蒙学士点点头，小心的从书堆中抽出一束卷轴，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你在司令塔里的表现就很不对劲，你，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是的，伊蒙师傅。”

莫尔蒙，这位首席游骑兵没有否认，“不知道为何，我的内心很是不安。”

“之前接到汇报，说是长城东海岸的一位事务官见过在岸边走动的白鬼。当时他们都不信，但是其实我那时候信的。”

“你信了？”

“是的，我信，因为我还梦见过更可怕的东西。”

“更可怕的东西。”

伊蒙学士伸出他那骨瘦如柴，满是皱纹的手指，轻抚着刚刚摊开的卷轴。

“是的，我梦到了死人，怎么砍，都砍不死的死人。”

莫尔蒙的眼神中出现了迷离，“它有着燃烧的蓝眼和黑冷的双手，我把它的头砍下了，但是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把我的胸口开了个大洞。”

伊蒙学士的手一顿，卷轴竟有一小角从他指间剥落。

“人们常常将梦赋予神秘的意义，不同寻常的梦往往预示着什么。”

“但是任何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哪怕你所说的这种死人。”

伊蒙学士的回答，让莫尔蒙似乎抓到了什么，“伊蒙师傅，你是说，您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我并不知道。”

伊蒙师傅回答，“我只是重复，重复千百年前古人的东西。”

“就像这份卷轴，说不定被抄过五六十次呢。但是为什么要抄写，就是因为有很多东西，先人们不想把它遗忘掉。”

莫尔蒙听到这，已经有点明白了，“伊蒙师傅，您是想说，我梦见的，是之前人们所记载过的。”

讲到这，莫尔蒙的眉头皱起了，“那是不是异鬼？而伊蒙师傅你又知道些什么，这又说明什么？异鬼是存在的？”

伊蒙学士用那双泛白的盲眼看向莫尔蒙，好似要把他看穿。

他没有着急说话，只是伸出那如同鸡爪的手指，轻轻摸着那沉重的项圈，莫尔蒙也没有催，只是静静的等着。

最终伊蒙学士开口了，“异鬼已经消失了八千多年了。”

“但是它们存在过，对吧，它们被记载在这些古籍当中，不然伊蒙师傅，您不会跟我说这些的。”

“唉——”

伊蒙学士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弱了，“我已经很老了，我时常大半夜惊醒，与那过去的鬼魂为伍，我回忆起过去百年前的往事，恍如昨日。”

伊蒙学士的话变得更加悠远了，“世界是重复的，过去的历史，终将会被重演，小心点吧，莫尔蒙。我的内心与你一样，都是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