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在湖面上升腾，水平如镜，看不到一丝波浪，只有清晨的阳光反射出点点涟漪。

索桥的长度大概不足一百米，从岛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另一头。

这个早晨和平常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就好像昨晚的可怕事件根本没有发生过。对大自然来说，这些什么事件，不过都是浮云。

对我们而言却恍若隔世，昨晚的种种就像做了个噩梦。天一亮，还带着重回人世的侥幸。虽然活死人颠覆了我们的生物学理论，然而那坚不可摧的社会运行框架，依然还是不为所动。

所以，报警，是当务之急。

首先要过桥。我们猜测湖里的水怪只在晚上出来，因为白天我们近百号人都顺利过了桥，根本没有什么水怪的影子，所以判断它是夜行生物。

判断只是判断，判断错了可是要葬身鱼腹的。谁来实践？

一群大男人站在桥头，望着对岸静静停着的一串车子，一百米的距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看样子都不想走第一个。

其实大家忽略了另一件事：晚上被活死人追的时候，我们也过了桥，水怪并没有攻击我们。

这些线索凑起来，其实指向另一种判断：水怪的攻击有选择性。

另一方面，这个小岛别墅群，更像是个堡垒。我甚至开始分析，水怪其实是堡垒的一部分。防什么，防活死人。

我没有公布我的分析，我要走第一个，树立一点权威。昨晚的事不会这么简单，这湖心堡垒不会这么简单。在最坏的打算里面，我们也许会需要一个领导。最坏的打算是一种恐怖的直觉，但是我不敢往下想。

我踏上索桥，在身后敬佩的目光注视下，稳稳地走向对岸。

索桥晃啊晃，一百米好像一百里那么长。我终于安全走到了对岸，转身朝他们挥手。湖里的水平静得波澜不兴，阳光驱散了雾气。我尽量挥手得潇洒，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李峰和官俊兵战战兢兢地也走了过来。显然，我的分析是正确的，水怪只攻击活死人。现在我的这个分析，只要在白天让活死人上桥，如果水怪出现，就能绝对证实。

张登平他们也想跟过来，我朝他们喊：“行了，我们三个去报警就行了，你们别过来了，留下来，跟每家人说说昨晚的事，安抚安抚，告诉他们不要怕，我们会跟警察一起回来。”

他们听话地留下了，第一个过桥的人，说话已经开始有了点权威。

我跟李峰官俊兵三个经过那辆神秘的宾利。白天看得更清楚了。黑色的车身维护得很好，没有一丝划痕，连轮胎都油亮亮地闪着光。领事馆牌照，外事用车，能单独把它开出来的不是个司机就是个人物。车上没有其他人，只在后座上留下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那上面也有史伟的血。我们沉默地越过这辆车，上了李峰的标志3008。

李峰开车，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异样的事情发生。想起我们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昨天，一次以家庭为单位的郊游。只不过过了一晚，变成了神秘堡垒、湖中水怪、死人复活、两条人命的骇人事件。

车子沿着山路蜿蜒往下，我们要去的镇子已经可以看得见。

可是手机还是没信号，这不正常，我记得昨天是走出镇子很远，快到达那个湖那里才开始没信号的。

随着我们离镇子越来越近，看到镇子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黑色的浓烟滚滚，只是这里风大，到不了半空就吹散了，所以远处我们还没看见。

我们在镇子边上下车，只见一地的垃圾，风卷起大片大片的纸屑，里面掺杂着黄色的纸钱，有方的有圆的，洋洋洒洒，在全镇的上空飘扬，就像一场给全人类葬礼。

在镇子的中间，一辆郊区常见的小巴车已经被烧成了黑色的框架，星星点点的余火还没熄尽，车内朝外飘散着黑色的浓烟，滚滚而出，好像无数张挣扎的脸。

官俊兵脸色凝重：“……你们说，那车里面有人吗？”

李峰摇了摇手机：“还是没信号……”

镇子静寂无声，没有一个人影。我们慢慢靠近那辆燃烧的小巴。一条焦黑的手臂哐当一声搭上了车窗，紧接着一张皮开肉绽的人脸探出来，滋滋地往外冒油，那双已经被烟火完全熏黑的眼睛似乎还在骨碌碌地转。没等我们来得及害怕，车门被撞开，浓烟铺面而来。烟雾中更多烧得焦黑的尸体，蠕动着滚出车厢，在地面上朝我们爬来。有的还在冒着烟，在地上拖出一条条黑色的痕迹。

那景象说是世界末日一点都不为过。我们统统吓得面无人色，拔腿就跑，可恨腿软，总觉得跑得不够快。

“派……派出所……那里有派出所，往里面跑！”李峰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一栋孤零零的小楼，外面是一截低矮的栅栏，楼上的红旗还在飘扬，正面墙上的国徽熠熠生辉，典型的小镇派出所。可能越是恐惧，越期待法律的保护。我们不自觉地往里面跑。跑进小院，又手忙脚乱地关上了栅栏的门。官俊兵还在地上找来一截铁丝，把门栓缠了又缠。

追逐我们的焦尸也跟着爬了过来，起码有十几个，被栅栏挡住，却还在不停往栅栏的缝隙里挤。每挤一下，身上就渗出沥青色的粘稠液体。

我们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官俊兵声音在抖：“这地方……有后门吧……”

“没有后门，你们不该进来。“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身后说话。

我们回头，在小楼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警服，站得笔直，肩上扛着二级警司的衔。像这种乡镇派出所，二级警司一定是所长了。

我忙不迭地说：“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要报警……”

那警司似乎笑了笑：“报警……进来说吧……”

办公室也是一片狼藉，只有这位中年微秃的二级警司一个人，他颓然坐在一个办公桌后面，两眼无神地看着旁边一扇关着的门。

官俊兵：“警官，我们是游客……在对面山上的水库里……我们那儿发生了命案……”

我仔细观察着警察的表情，拿手碰了碰官俊兵，示意他别说了。局子里就一个警司，外面是一堆到处乱爬的焦尸，满镇上一个人影也没见。这里发生的事，恐怕比我们那里发生的事，更棘手得多。

那警司眼睛还是盯着那扇关着的门，看也不看我们，嘴里梦呓一般：“你们是省城来的？”

我回答：“是，省城来的……警官，这是怎么回事呀？”

警司转头看了看我们，从桌子上递过来一个手机：“昨晚全国警务系统彻底掉线之前，市局最后发送的一条视频，你们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