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吃奶的力气，飞快地转动阀门，圆形舱盖震动了一下，有气体往外释放，然后在一个连杆的支撑下缓缓升起，露出黑乎乎的舱门。

舱门下是一个狭窄的简易阶梯，这个舱门应该是为接驳航天飞机而专门设计的，很容易被忽视，内外都可以打开或者锁闭，只是它的外部开关阀在罩在强化玻璃下，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我爬进舱门，踩在阶梯上，从张三丰手里接过贞慧。贞慧的情况很糟糕，已经人事不省，身体软绵绵的，好像没了重量。

张三丰跳下来，反手拉下舱门，转动旁边的阀门，把它重新密闭。飞机外的泥石洪流冲击着机身，在飞机里形成巨大的回音，震耳欲聋。

这是飞机上部的一个通道，在我们脚下是黑呼呼的大型空间，我们头顶有一个轨道，轨道上是一台龙门吊，这就是安225巨大的货仓。

这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我眼里依然能看清楚每个物体的轮廓。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奇异线条，仿佛本身就是一个光源，照亮了它覆盖的物体。

飞机的倾斜越来越大，我们在里面都能感觉到它正在被泥石流推着滑动。

我领着张三丰，我们一起搀扶着贞慧，快速沿着通道往下，到达货仓底部。在一侧的舱壁上，有一排固定在上面的座椅，我们把贞慧扶了上去，紧紧地扣好安全带。

几乎在同时，飞机开始大角度倾斜，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泥石流推出了跑道，反正一瞬间失去了重心，货仓里一些东西砸向舱壁，发出巨响，贞慧的姿态明明是坐着的，一下子变成了躺着。

我和张三丰都及时抓住了攀附物，才没有摔得头破血流。贞慧已经没有知觉，还好安全带紧紧地把她压在固定座椅上，并没有被甩出去。

她身上覆盖的线看起来越来越暗淡，几乎都要若有似无了。

如果我们晚一分钟进来，应该已经被卷入泥石流中。此刻虽然暂时得到了安225坚固的机身和300吨自重的保护，但是仍然没有脱离险境，比如泥石流把飞机推下悬崖，我们就会摔死，抑或是彻底掩盖飞机，我们会被活埋。

飞机外的泥石流依然汹涌，巨大的噪音没有减弱的迹象。在一个舷窗外，泥水不留一丝缝隙地挤压着，好似洪荒巨兽的鳞甲，而你只能管中窥豹。

我必须救贞慧，懂得天罡正气功原理的只有张三丰，他并没有闲着，正在翻开贞慧的眼皮看，又抓住她的手腕，似乎在听。

我紧张地问他：“怎么样？”

张三丰面色凝重：“她的脉搏剧烈升高，心脏正在超常规搏动，如果不给她降下来，心肌坏死或者颅内出血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能及时送医，使用硝酸甘油扩张血管，并静脉注射降压药物抑制交感神经，让心脑血管挺过这波压力，贞慧就可以得救。

这在现代医院只是个常规抢救手段，任何医院都可以做。

我眼前一亮：“去桌山，找大大卷他们，他们一定可以……”

张三丰摇摇头：“来不及，再说，外面是泥石流，我们出不去。”

现在我们陷在泥石流里，不要说出不去，就是出得去，在这活尸末日，又是荒郊野岭，能上哪儿找医院，何况心脑血管危机争分夺秒，不会给你时间。

我慌乱地四处看，想在飞机里找到任何可用的材料，但是四处散落的都是些工业材料，并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医药箱或者药品的东西。

我想到咫尺之遥的山中要塞，那地方贞慧说过储备了丰富的物资，其中就有医疗物资。

我问：“她还能坚持多久？”

张三丰神色黯然：“从脉象看，最多二十分钟，都还是因为人年轻，不然……”

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我们就算是飞，也是来不及的。我一下子六神无主了，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绝望不是你办不到，而是你知道怎么办，却办不到。

张三丰犹豫了一下，说：“有个办法，但是风险很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试试……”

她都昏迷了，你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要问患者的意见，需不需要我签个连带担保责任书？你怕是真把自己当医生了，还是那种庸医。

我朝他吼：“她愿不愿意都得试，你还怕打官司呀，谁来审判你，丧尸吗？”

张三丰也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办法九死一生，我是不敢用！”

我怔了怔：“真的九死一生……这个概率你没夸张？”

张三丰叹气：“我还保守了，百分之一的机会可能更恰当。”

百分之一的机会那不就等于没机会了，生死关头，你要不要搏？

大多数人会叫你去搏，爱拼才会赢，那是因为大家都只关注赢家，往往忘记了百分之一其实才是那个应该忽略不计的数据。

毕竟我们都是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多数。

我不知道怎么说，试了，等于我们尽力了，对贞慧没有亏欠？我不要这个内心的安宁，我要贞慧好好活着。她拯救我们的时候，那么决绝果断，也只是单纯想要我们活着。

张三丰：“我可以刺穴，有的穴位会抑制交感神经，达到降压镇静的效果，而有的穴位会刺激腺素分泌，结果适得其反。”

他补充：“问题在于，这些穴位的激素功能，受很多因素影响，它们此刻是镇静还是激励，完全是动态的，没有任何办法来分辨。”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心惊胆战：“如果刺激到任何一个激励功能，贞慧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们都心知肚明，贞慧此刻的血压飙升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适得其反的刺激，都会立刻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不试，还有二十分钟时间，试了，代价是连这个时间都被剥夺。

张三丰说：“你定吧。”

我把手放在贞慧脸上，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长长的睫毛，浅浅的酒窝，耳后的皮肤上点缀着浅浅的绒毛，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大学里的校花，享受着男生的殷勤，在午夜梦回的宿舍，轻轻为不可得的爱情抽泣，第二天一切如常，当她甩着长长的马尾走过操场，微风仿佛也带着光。

是什么狗屁主义剥夺了上天创造出的美貌应该享有的权利，她被训练成一个杀手，一个忠诚卫士，她的人生还长，她丢失的乐趣应该得到补偿，而不是死在这里，这不公平，这不是人生。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为什么有的制度，总是鼓励人们放弃权利，去容忍，去牺牲？”

张三丰接得很快：“你找到自己讨厌的东西了？那很好，我花了二百年呢……找到自己讨厌的东西，再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把讨厌的往死里打，把喜欢的宠上天，一辈子，就不白活。”

其实我很早就找到了，我讨厌虚伪，热爱真诚，我只是打不过，我也爱不起，才迟迟没动手。

你说这乱世它有什么好处，它当然有好处，起码你可以打你想打的东西，爱你想爱的人。

人事不省的贞慧脸颊潮红，皮肤滚烫，长长的睫毛无风自动，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她的脸上也覆盖着浅浅的白色光线……

等等，光线！洞察锁！万物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