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杨酒酒以外的人都以为自己今天注定是要饿肚子的。
可谁也没想到,杨酒酒竟然能在这荒郊野外中弄出这么一顿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
被前后仔细用芭蕉叶绑了的竹筒扔到火坑里,烤出了竹节受热时特有的脆响,形状粗犷的肉片也在瓦片上被炙烤得冒出了一阵阵的白烟。
烟雾带起浓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杨酒酒粗暴地掰了些之前砍竹子剩下的枝条,靠着柴刀和手上的蛮力把枝条上多余的横挡修剪干净,掰成长短差不多的条状塞到每个人的手里当做筷子。
还在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块洗干净的芭蕉叶充当作碗,烤熟了的肉被夹到芭蕉叶上的时候,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地吹凉了两块带点儿肥肉相对软乎的肉放在大宝和二宝的面前,见他们实在捏不住手中形状变扭的筷子,索性说:“直接用手抓着啃。”
左右刚刚她都带着去洗了手的,用手吃也不会脏。
大宝和二宝闻声眼里绽光,双手捧住焦黄的肉就往嘴里塞,一时除了火坑和瓦片上爆出的声响外,耳边响起的就是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动静。
杨酒酒见了心疼得不行,又接连往芭蕉叶上放了几块肉。
抬头见霍四和霍妮儿都不动,不由得啧了一声。
“你俩愣着干什么?”
“不饿?”
霍四看了一眼大宝和二宝啃得满手流油的手,抿唇道:“你哪儿来的肉?”
杨酒酒答得理直气壮:“买的啊!”
“我今儿去卖菌子换了些钱,想着你们伤的伤,病的病,就想弄点儿好的回来给你们补补。”
她原本是打算做炒肉的,可谁知临到了了锅没了,只能临时改了主意变成瓦片烤肉。
她说着自己尝了一块,被烫得龇牙的同时眼疾手快地赶在肉片被烤焦之前,往霍四面前的芭蕉叶上又放了一块肉。
“别愣着,赶紧吃。”
“米是我去堂屋里抢的,肉是自己捡了菌子换钱去买的,东西的来路正当得很,吃了不拉肚子。”
霍四听闻眸光动了动,捏着手中的竹条低头不言。
愣了半晌神的霍妮儿被杨酒酒撞了撞胳膊,带着恍惚抬头就听到杨酒酒说:“你是想自己吃,还是我掰开你的嘴塞?”
她问得很和气,可已经开始撸袖子的动作显然没打算真的多客气。
霍妮儿是一口也不想吃的。
不是没胃口吃不下,贫贱人家野草般长大的孩子没那么多娇气的可能,随便给口吃的,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饱了就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一旦在县城中发生的事儿传出去,自己说不定就得从这河边跳下去自洗门楣,不然就会连累家里成为四处的笑柄。
一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人,吃了这难得的肉也是浪费。
不如留给大宝和二宝多吃一些。
杨酒酒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等她出声就抢声道:“吃的有多的,用不着你在嘴上给我省。”
“要是吃了不够,我还能再去想办法弄,小孩子家家的闹性子可以,但是不许闹绝食。”
闹绝食这种坏毛病,她可不惯着。
霍妮儿被她呛得哑口无言,正当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时,嘴边就多了一块冒着油光的肉。
被烤熟的猪肉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那味儿就跟带了小钩子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地往人的鼻孔里钻,任凭再是多强烈的决心,也能在这近在眼前的肉味儿中被打散得毫无痕迹。
见她喉头滑动,杨酒酒在心里无声一叹,索性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在她愕然的眼神中把肉塞了进去。
见霍妮儿瘦得可见骨的脸颊被吃进去的东西塞得鼓起一个圆润的弧度,瞧着也像是稍微胖了些似的,杨酒酒眼底泛起一抹浅笑,意味深长地揉了揉霍妮儿的头,在油烟爆起的滋啦声中轻轻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天大的事儿也没有吃饭大,快吃。”
她从烟雾中抬头,看向霍妮儿的目光满是不可说的玩味和戏谑。
“还是说,你就是在等着我喂?”
听到喂这个字,霍四捏着竹条的手指无声微顿。
大宝和二宝终于分出了一寸眼神惊讶地落在了霍妮儿的身上。
被众人盯着的霍妮儿终于堪堪回神,从涣散中捡回了些许往日的泼辣,狠狠地剜了杨酒酒一眼,无声咬牙:“用不着你多事儿!”
话音落,芭蕉叶上就又多了一块肉。
随之响起的还有杨酒酒的催促声:“那就快吃!”
闹性子的霍妮儿被杨酒酒三言两语地挑得忘了初心,赌气似的埋头开整。
杨酒酒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无声放缓,一边看着这几个孩子填肚子,还得分出神来盯着另一头的火候。
竹筒被炙烤充分,竹筒中混合的大米和肉丁也在烈火的炙烤中彻底融合在一起,打开时顺着空气就爆出一阵掺杂了竹香米香和肉香的奇异浓香,泛着油光的米粒也闪着勾人的微光,成品完美得让人意外。
竹筒在火中炙烤许久,温度不比寻常。
杨酒酒怕烫着孩子,只能是自己亲自拿了厚厚的几层芭蕉叶裹在一起,勉强裹住竹筒把里头的饭倒在了刚刚装肉的芭蕉叶上。
清风吹过,冒着热气的肉和饭稍微凉了些,大宝和二宝就在她的示意下继续用手抓着吃。
霍妮儿或许是气得狠了,又或许是终于缓过了劲儿,埋着脑袋吭哧吭哧就造了两个大竹筒。
霍四一如既往的沉默,可到底是半大的少年,又常年饿着肚子吃不饱,放开了一塞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最后烤出来的竹筒饭一个没剩,全变成了摆在脚边的空壳子。
除了空气中残留的浓香以及每个人都微微鼓起的小腹外,谁也看不出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什么。
大宝和二宝吃饱了,就瘫坐在地上抖着小肩膀抽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看起来就跟敞开了肚子的小青蛙似的,小肚子圆鼓鼓的,从头顶看下去都看不到脚尖。
杨酒酒伸手帮他们把嘴角残留的油光擦干净,忍笑道:“吃饱了么?”
大宝腆着小肚子很矜持地摇头,咧嘴露出自己小米牙嘿嘿直笑。
“饱了。”
二宝性情稍腼腆些,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低头笑了,小声含糊着说:“饱了。”
杨酒酒得了满意的答复转头看向霍四和霍妮儿,不等她语出惊人,这俩人就纷纷点头。
这一顿换在别人家,哪怕是过年的时候,起码都要吃三天。
杨酒酒可倒好,带着他们吭哧一通全部造完,这么多东西吃下去,谁来了也饿不着。
杨酒酒自己也撑得够呛,揉着腰呼出口气,站起来说:“都吃饱了就好,歇会儿咱们就回去。”
她也不使唤谁,自己利索地收拾好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把木盆里剩下的小心地装进背篓,拎到树荫下放好盘腿坐在地上,随手往嘴里塞了根竹条,含混道:“霍四,霍妮儿,我有个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他俩在杨酒酒心里,其实就是个孩子。
然而就是这两个孩子,靠着稚嫩的肩膀撑起了霍家很久,所以杨酒酒打心眼里没办法全然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孩子。
有些很重要的事儿,还是得平等沟通互相商量。
毕竟杨酒酒本身也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听出她话中慎重,霍四和霍妮儿对视一眼空气陷入莫名的沉静。
一阵风吹过,卷起空气中残存的油烟之气。
在风吹河起浪的微响中,霍四看着河面上起的微小波澜,抿唇说:“你说。”
杨酒酒舌尖抵住嘴里的竹条换了个方向,捡起身边的一个小石子准确无误地扔到河里,眯眼看着河水因小石子入水而激起的浪花,轻轻地说:“你们觉得,分家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