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春节刚过,虽然已经过了元宵节,可人们还都在沉浸在春节联欢晚会的精彩节目之中,年轻人也都忙着学唱李谷一的新歌《乡恋》。
这个季节,除了往地里拉点农家粪肥,再就是刨玉米栅子,大部分人还处于赋闲中。
一场春雪不期而至,鹅毛似的大雪愈下愈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树枝上挂满了雪花,雪边下边化,所有的树木和房屋都变得冰清玉洁。
整个世界都幻化雕刻成白的剪影,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整个北塘村完全被白雪所统治,仿佛这春天不愿意来似的,但庄户人家最懂这春雪的金贵。
赵老蔫满身的雪花,抄着手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街上只有他的一串脚印通向小学王校长家。
黑铁皮大门在这雪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一对手持大刀的门神透出几分威严,门两侧的春联更显眼,只见上联写:旗展五星光耀寰宇赤,下联书:图开四化辉映神州新,王校长的书法自是苍劲有力,在这乡村透出难得的文化气息。
“啧啧,还是人家王校长有文化”,老蔫不禁暗自赞叹。
“王校长在家吗?”老蔫敲了敲门问道。
“谁呀,在家的。”门开了,王校长媳妇探出了头来。
“哦,老赵大哥呀,快屋里来,快!”王校长媳妇很客气地打招呼道。
“下雪天,我来串个门子。”老蔫走到堂屋台阶上拍打几下身上的雪花,踢了踢鞋底上的雪,抬腿进了屋。
呵,炕沿前地上杂乱地堆了花花绿绿的鞋子,姑娘小子坐了一炕,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十二吋的黑白电视,嘻嘻哈哈地看着电视连续剧。
碰巧木生也坐在炕梢角上,王校长正站在写字台前挥毫泼墨练习书法。
“广田大哥,快坐,快坐下”王校长客气着。
“这就坐,这就坐。”老蔫靠在了炕沿边上。
“赵叔,喝水。”王校长闺女王素梅递过一杯山茶水,里面飘着三颗大红枣,散发着枣子的香气。
坐在炕上的木生见爹来串门,不知道他有何用意,显得有点不太自在。
木生扯了扯王校长儿子王治天的衣角,接着向他爹的方向努了努嘴,治天更是心领神会。
“大家出去打雪仗怎么样,我和木生去追山兔,有去的吗?”王治天高声说道。
有这大孩子王的召唤,自是一呼百应,一群孩子立即踢踏上鞋子,嬉闹着蜂拥而出,不一会便跑得无影无踪。
“王校长真是好书法,你家春联字好词新,还是文化人水平高呀。”老蔫连忙奉承道。
“呵呵,没事瞎练的,只是能写成个。”王校长谦虚着,放下笔走了过来。
“我今儿个过来,是想问问学校的桌椅还用修吗?”老蔫顺口说道,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别的小目的。
“谢谢,不用了,前阵子才修好的。”王校长答道。
“我家木生老扎在你家,这小子就是干活不着调,你费心多给捋顺着点。”老蔫讪讪地说道。
“哦,这小子就是心眼太实,不爱言语。别的毛病倒是没有。”王校长笑着答道。
“嗨,你家大小子可勤快了,没少帮我干活,有眼力见。”王夫人插话夸赞道。
“素梅,给你赵叔拿烟抽,竟顾说话了,我都给忘了。”
“叔,抽烟。”正在摆弄《大众电影》的素梅递上一盒北戴河牌香烟。
“好,好。”老蔫把烟卷破开,将烟丝摁到了烟袋锅里,用火柴点着,抽了一口。
“你家治天定亲了,素梅也该搞对象了吧?”老蔫不无目的地问道,其实他心里知道木生的心思一直在素梅身上。
“去年她没考上大学,这不让她补习一年,明年再试试。”王校长媳妇答道。
“一个女孩子家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老蔫轻声质疑道。
“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她喜欢上学,学习又好,我们就供她。”王校长插话了。
“听说快要大包干了,您有文化见识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政策不会再变了吧?”老蔫听说素梅还要上学,便转移了话题。
“老蔫啊,依我看这可是好事啊,听说有的地方早就实行了,据说农民有了种田的积极性,效果很好的哩。”王校长笑着说。
“您看大包干了,我适合干点啥子哩?”老蔫顺口问道。
“你还干老本行就行啊,这回挣钱都是你自己的了,再也不用交公,那多好”王校长答道。
“都是我自己的,那不会被批判处理吧?”老蔫还是将信将疑。
“不会的,这是一次大改革,国家就是为了调动农民的种粮积极性,大包干也是为了让农民吃饱肚子。”王校长答道。
这时隔屋的时钟敲了十二下,已经来到了晌午。
老蔫起身告辞,回味着王校长刚才的一番话,他既有些相信,还有些迟疑,他更憧憬着明天的美好,踏着厚厚的积雪,吱吱呀呀地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