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莉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不聪明的，不过小时候的她生得玉雪可爱，即使从来懒得抱孙女的奶奶也会慈爱地捏一捏她的小脸。

那时候她就知道，即使是完全不喜欢她的大人，只要她甜甜地笑一笑，他们对她的态度也会软化。

因此她一直是个爱笑的小可爱。

后来她长大了，还是一张讨喜可爱的圆脸，只是大人们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好哄了，即使她笑得脸都酸了，他们还是一直抓着她的短处不放。

嫌弃她学习不好，数落她攀不上有钱的老板，后来她初中毕业了，他们想让她嫁个县城北边的砖厂老板，说是只要嫁过去，就能戴金首饰，当老板娘。

可是她躲在门后听见了，那个老板刚死了老婆，小女儿才刚三岁，她嫁过去就要当两个孩子的妈妈。

而他们之所以对这个老板这么满意，是因为他肯给八万八的彩礼，同村那个大学生嫁人的时候也没拿到这个价。

而她会幸运地被选中，也并非是那个砖厂老板看上了她，而是他老娘私下相看过她，觉得她福相，能生儿子，瞧着又是温顺爱笑的样子，这才想把她定下来当儿媳妇。

她偷偷拿了家里的三百块钱，就跟着同村的大勇跑了。

大勇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去年就跟着表哥去了申花市打工，回来的时候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说话做事就越发浮夸了。

但她知道大勇去的那个市经济很发达，赚钱的机会可多了，她在电视上看见过那个城市，也听老师同学们说起来过。

她初二时候的同桌就是去了申花市，她后来和同桌联系过，同桌还劝她别念书了，早点过去，就算只是端端盘子洗洗碗，一个月就能挣三四千块钱。

可是她还是想念完初中，老师说她能考上高中的，她想试一试，老师说学习可以改变命运。

她倒是考上了，只是上高中一年要花好几千，她的成绩又拿不到奖学金，家里就没让她去上，说是给她找个活干，结果活没找到，先给她找了个婆家。

她不够聪明，没办法通过学习改变命运了。

可是她也不想嫁人，不想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老板，继续给他带孩子，她就求了大勇回来带她跑掉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联系过家里。

那个家对于她而言，好像只是一个借住的房子，父母弟弟也都只是她的房东。

她从记事开始就一直洗碗做饭洗衣服带孩子，可是弟弟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要求新鞋新书包，但她的书包破了个洞之后也还是自己缝的。

那个痕迹明显的口子就像一只蜈蚣，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咬她。

她后来想，也许她是捡来的孩子，所以需要给家里做工来抵学费和饭费。

她从来没有想念过家里那些人，她只是有些想念自己喂大的母鸡小花，不知道它会在哪一年过年被自己弟弟吃掉。

真对不起小花，她没本事把它一起带走。

其实她刚到申花市的时候也是害怕的，但她实在害怕嫁给那个砖厂老板，害怕给他带孩子，更害怕给他生孩子。

过了两三个月，她就已经不怕了，她很喜欢申花市，也很喜欢饭店老板和老板娘。

这里她做工可以换来钱，钱可以让她自己买自己爱吃的东西，买一个崭新又好看的书包。

而且不小心打碎了碗做错了事也不会挨打，老板娘还会帮她包扎被瓷片划伤的伤口，老板娘真好看。

老板娘总夸她机灵勤快，知道她有初中文凭后还让她帮忙算账收钱，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么多钱，刚开始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每次结账都要在心里算上好几次，生怕算错了一块钱。

她干了半年，攒下来好几千块钱，她每次发工资都要把钱放在枕头底下陪自己睡一晚上，第二天才会拿去存起来。

那时候她好喜欢数钱，数自己的钱。

后来老板和老板娘离婚了，饭店也关门了，她又没有工作了。

再后来她就被陈富骗进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那时候她刚刚没了工作，正挨个店铺找活干的时候，碰到了一家不大的美发店。

大勇之前就在美发店干过，后来去了修车行，但是他让她别去美发店，给她找了饭店的活干。

她问过大勇为什么，大勇说美发店里人多又复杂，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子进去了，钱挣不到几个，还容易让人骗了。

等饭店倒闭的时候，大勇已经出了事，她只能自己去找工作了。

美发店门口贴了招工启事，她就看了一眼，本来是没想进去的。

只是美发店里坐着的大姐注意到了她，热情地出门招呼她进去。

她在后来的无数个晚上都后悔过，张美虹根本一丁点都不像老板娘，她怎么会鬼迷心窍地觉得她像老板娘呢。

只是那时候，她对有几分神似老板娘的张美虹放下了戒心，那个小小的美发店里又只有张美虹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都是和善好相处的样子。

人不多，也不复杂。

她就留了下来。

然后就是无尽的噩梦，好像永远都不会醒一样。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往后的人生也都是错误，所有试图挣扎出泥潭的努力都只会让她自己陷入到更肮脏的泥里。

直到瑶瑶姐偷跑出去半年后又重新回到了宿舍，把她和其他人一起从无边的地狱里捞了出来。

她不知道瑶瑶姐出去的那半年里经历了什么，就像突然被神仙点化了一样，回来之后三下两下就把陈勇他们都打趴下了。

瑶瑶姐从前也会护着她，只是同在泥潭里的两个人，互相用脚托着对方也并不能把对方带出泥潭，最多，只是多喘两口干净一点的空气。

但她没想到，瑶瑶姐会飞，带着她们所有人一起飞出了泥潭。

再后来，瑶瑶姐教会了她飞，带着她一起给别人撑伞，带着她一路飞到了光明的高台之上，直接把遮天蔽日的乌云捅散了。

她再也不用仰着脸冲着人笑出自己的酒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