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看这是什么。”临桂市国营酒厂宿舍区,一个中年人风尘仆仆赶回家中,手上提着一个竹筒样式的瓶子,凑到自家老爹跟前一脸焦急。
“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咋咋呼呼的。”老者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坐在客厅藤椅上摇摇晃晃,正抱着小孙女逗趣,大儿子突然闯进来高声喊叫,把小孙女给吓哭了。
老头十分不高兴,劈头盖脸对着大儿子就是一通抱怨。
孙老头全名孙大,曾是张家酒庄倒闭前最后一批学徒工。
本来呢,他的人生正常轨迹大概也就是到处干零活,挣点小钱拉扯儿女长大。
毕竟那会市里还没有国营酒厂,也不给经营私人买卖,孙大就算有手艺也无处发挥。
而且孙大又没念过书,在市里头连田地都没得种,只能卖苦力。
奈何他命好,生了个好儿子。
孙老头长子孙德胜长相平平,但是头脑聪慧,读书成绩非常好,而且十分懂得钻营。
凭着自己长子的地位,硬是说服自家爹娘送自己去念高中。
那会孙大还没当上工人呢,家里日子过得非常紧巴。
孙大也算是有点远见,也吃了没念书的亏,不想自己后代延续自己的命运,硬是咬牙把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给卖了,供大儿子念书用。
孙德胜在高中里头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还是被人倒追的那个。
这是一个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还真的有了后续展开。
穷小子取得女方家里的信任,将女儿下嫁。
而穷小子凭着岳家的钱势,一举将全家送进了后来新开的国营酒厂,他本人更是在38岁这年成为了国营酒厂最年轻的副厂长。
这个时代的社会环境是非常苛刻的,一个人的社会风评非常重要,孙德胜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敢干那出轨养三儿的事。
孙德胜虽然人爱钻营,却也不是什么恶人,心中最是看重家庭。
妻子是自己选的,也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已经被他列入庇护范围。
而且孙德胜心里知道,自己今天所能拥有的一切,都跟岳家息息相关,对妻子好,就是对自己好。
因而这些年小两口也是恩爱有加。
富家小姐呢,因为对男方家有大恩,在男方家里是极受尊敬的,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反正目前来看,故事的发展是美好的,故事里的角色尽皆受益。
孙大去年已经退休了,如今正是在家含饴弄孙呢。
孙德胜提着一个竹编的盒子进屋,打开盒盖,将里头的竹筒拿了出来,只见竹筒上赫然刻着一个“张”。
孙老头原是随意瞄了一眼,却是愣住了,连小孙女哭喊都忘了哄。
好在这一愣神不过瞬息的事,他还是按捺住心里的震惊,先把小孙女给哄好。
又连忙招来老妻,让人把小孙女给抱走。
老妻知道,这是老头子和大儿子有正事要谈,顺从地抱着孙女出了家门。
孙老头认出了包装上的字,而孙德胜则是品尝过后,认出了酒的味道。
“爹,你尝尝这酒。”孙德胜直接把竹盖拔下,当作杯子倒了酒递到自家老爹跟前。
孙老头接过,细细品尝一番,沉默了好几分钟。
“爹,你倒是说话啊。”
“想不到,想不到……”
这边孙老头还在打哑谜,孙德胜都快急得冒汗了。
“想不到什么,爹你倒是说呀!”
“行了,怎么说都是当了副厂长的人,怎么还这般急躁,年轻的时候还行事沉稳,怎的越活越回去了。”
“爹,我这一年多在厂里是什么局势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是再找不到好出路,只怕我这个副厂长都要被人给撸下来了,你说我能不急吗?”
孙德胜老丈人退休前一年,硬是利用手中权势,力挺孙德胜当上了国营酒厂副厂长。
如今老丈人退了休,算是遭了反噬了。
没了强有力的背景,孙德胜的竞争对手可不就都冒出来了。
孙德胜此人脑子是不错,但是人在事业上的作为,有时候不是仅靠脑袋就可以了的,即便有好脑子,行事也需一步一步来。
步子太大扯着胯,说的就是如今的孙德胜。
这一年来,孙德胜的日子可不好过,都快被人给挤兑成为边缘人物了。
而前天他刚巧和人应酬,尝到了马山酒厂出产的酒,心里大吃一惊。
昨天他派人打听了关于那壶酒的消息,目前市面上只有马山酒厂出品的酒是用竹筒装的,也只有城南供销社才有卖(城中供销社的订单还未送达),倒是不难打探。
今天,他亲自跑到城南供销社买了一瓶酒,急急忙忙跑回家找老爹商议了。
无他,这酒喝起来,实在是太像他爹亲手所酿出来的酒了。
而且尴尬的是,这瓶酒,比他家老爹亲手酿出来的更醇厚甘甜。
国营酒厂一直以来生产的酒,所用配方是上级从其他地方得来的,跟张家的秘方毫无关系。
孙大只在张家酒庄当了两年的学徒工,本事还没学到家,只能说是小半桶水。
当初招工时,相比其他人还算有点本事,但要说什么大师级别肯定是谈不上的。
这些年,孙大一直没有停止自己摸索当年张家酒庄所出品之酒的配方,只可惜,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如今,市面上居然出现了当年张家酒庄的独家精品酒,如何不让孙德胜吃惊。
孙德胜可是一直听孙大念叨着当年张家酒庄的辉煌的,而且,这些年孙大的努力,孙德胜都看在眼里。
孙德胜打心底里希望自家老爹能把当年张家酒庄的精品酒给弄出来,然后他就顺势把配方献给厂里,这样一来,他这个副厂长的位置就能坐稳了。
孙大尝过了孙德胜带回来的酒,心底的惊讶跟孙德胜是一样的。
“这酒,跟我当年在张家酒庄喝过的味道竟是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市面上都没有再出现过张家的酒,如今不知是他们家的传人重新出世,还是有人把配方给研究出来了。
只可惜,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毫无所得。”
孙大放下竹盖,幽幽感叹,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张家酒庄当学徒的日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