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术士仍然是倒提桃千金的模样,然而左腋下却挟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使女。.也不知道是被浓烟薰昏过去了,还是因为吸入过热空气而因肺水肿而已然不幸。
看着这位洛阳来的年轻官人终于出了火场,不论是王老太公还是乡老,心中都不免长出了一口气。面前这洛阳子虽说行事孟浪,然而风仪、气度,都非寻常人家可比,虽然不知道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子弟,但也肯定不是槐里的小门小户应该招惹的人物。
倒是王家少东家终究是少年人的心性,见着魏野走出火场,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匆匆开口道:“魏先生,我家妻室却是……”
魏野一身的黑灰,看着倒没有什么烧伤,然而这位看着没什么伤损的仙术士,眉间却全然是不悦神色。而他身后,火势虽不算大,一股热浪却是就在这年轻官人身周不停涌动,灼得人立身不住。
王家少东家跟着父亲打理客舍也有些年头,心思总比旁人要灵醒一些。一见得仙术士容色不对,王家少东家这个时候硬是将自己担忧妻子的心思生生按捺住,改口道:“……却是什么身份,怎敢劳先生犯险。”
魏野一手将那挟在腋下动也不动的使女推给半截头陀,也不去接王家少东家的话茬,就这么向王老太公拱了拱手:“老太公,你家儿媳已经不在洞房中了,洞房顶上破开一个大洞,这随侍令儿媳的使女也……”
他一侧身,让开一道空子,半截头陀已经将怀里使女打横抱起,给围上来的人看。
这使女看着年纪不大,也只是十七八岁年纪,人才相貌不算多出众,但看着倒也有几分豆蔻年华的可喜气息。只是躺在半截头陀怀里,却是一动不动,面色恬静,如入黑甜梦乡之中。
本地的乡老曾经也在衙门中奔走过,知道些验尸的法度,这时候大着胆子朝着使女头顶摸了摸,方才沉着脸说道:“这丫头刚刚断气不久,头顶骨整个都塌了下去,那歹人下得好重的手。”
听得乡老这样说,四周人等都是大哗了一声,王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然而王家在槐里县中这好善乐施名声也不是假的。谁都不曾想到,就在王家少东家大婚之日,却闹出了这么一起子凶案。
既然侍奉新妇的使女都被打死,那王家新妇也同样的境况不妙,是被这么掳走,还是也死在洞房里,就说不准了。这时候冲到后宅来的人不少,那些尚不及告辞的贺客也多半凑到这里,以救火的名义看热闹,这时候都是交头接耳,什么好听不好听的话头,酱咸醋酸地都一冒了出来。
“寡妇再醮,果然不甚妥当,这新婚之日,就起了麻烦事。”
“这等祸事,究竟算哪一挂的?劫财肯定不算的,要说抢亲,哪有抢亲还要杀人放火的道理?便是山贼要寻压寨夫人,也没有办事这么不讲究的!”
“这位小娘子据说是从长安来的,莫不是身上有些是非?不然,怎么肯这么爽利地下嫁到王家?”
“可怜王家这般好善,却怎的招惹了这般多的是非!”
“哪有这么多的闲话好讲,留着力气,帮王家多挑些水来扑灭了大火是正经!”
人言纷纷乱乱中,魏野向着王老太公一抱拳,歉然道:“看来今日此事来得蹊跷,幸好火起就被现,不致酿成大祸。如今之际,也只好待天明之后,进城门报官了。”
自然,魏野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然而那内中关窍,也不足为王家上下所道。
王老太公也只勉强打起精神,还礼道:“官人说得哪里话来,今日诸事还多亏了官人,小老儿实实地感激不尽……”
也不和这老人多言,魏野点点头致意,随即朝着半截头陀一点头:“先把这尸身带到前面去。”
……
………
魏野一面将青溪道服披起,一面从司马铃手中接过束腰丝绦草草扎起。仙术士余光一扫,正好看见半截头陀抱着那已死的使女走在边上,轻唱佛号,满脸都是不忍惋惜之色:
“南无安忍精进地藏王菩萨、南无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南无十轮拔苦地藏王菩萨……”
仙术士知道,大凡修佛之人,若修不到断欲界诸惑的解脱初境,哪怕号称高僧,也和俗人差不太多。半截头陀看上去苦修一场,也只是修得净秽如一这一层,刚刚越过欲界定摸着四禅天定境界的边,估计在这男欢女爱之道上根本经不住诱惑。
仙术士也不去揭穿他,将腰间丝绦紧了紧,方才朝着墙根一处柴房一指:“先把这姑娘安置在那,这姑娘还对我们有用。铃铛你要是不想看,就先守在门外放风。”
这话一出,不仅半截头陀,就连司马铃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魏野也不管他们,踢开了柴房的门,径直接过了那已死多时的使女,往地上放倒放平,又把柴门关上,方才看了一眼司马铃,觉自家这拖油瓶没有要走的意思,方才有些怜惜地说道:“那么丫头你等会不要害怕。”
一语未毕,仙术士肩头一晃,桃千金出鞘,化成一道赤光,直直斩在了使女尸的额前。即使以人类头骨之坚硬致密,遇着桃千金的锋芒,也是嘎然破开。
这一剑斩下,司马铃用手堵住嘴,硬是没有叫出来。然而她的眼中所见,却没有想象中飞溅的血和脑浆。
她的对面,半截头陀握着手中锡杖,也是一派如临大敌模样。
魏野不管他们的反应,俯下身来,用桃千金拨开了那斩开的一片颅骨,好让他们看见颅骨骨片下的物事。
惨白的头盖骨被剑锋切开之处,皮肤之下和骨骼粘连之下,空荡荡的不见一滴血,也看不到脑髓。只有拳头大的一只蜘蛛在颅腔中趴伏着。而这只蜘蛛的身体,却俨然是这已死的使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