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时间一晃过去数日,到了春光正好的时候。
锦沅推开半扇窗,晨起的暖阳打在雕花窗格上,现出一层薄金色。
这时房门敲响,是芳苓在门外问:“小姐,您是起了吗?”
“起了,进来吧。”
房门被小心推开,芳苓带着六名婢女缓步走进,伺候她梳洗打扮。
锦沅净手擦脸之后,坐到了铜镜前,她在家中向来懒散,少有起这么早的时候,芳苓用梳子沾了桂花水给她梳头,问道:“小姐,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要去给王爷和王妃请安么?”
锦沅揉着眉心,懒懒道:“不知怎的,眼角一直跳,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如起来走走。”
芳苓附和地点了点头,锦沅不想干坐着发呆,干脆和她闲聊了起来:“大哥这几日还那么忙吗?”
自春猎回来之后,大哥便一头钻进堆满公务的书房里,她当时拜托他查的事,到如今还没有半点消息。
芳苓想了想,说:“好像是,这几日经过世子院子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方才还听刘管家说世子又一夜未归呢。”
怎么会这样忙,锦沅不记得上一世有这样一段时间啊?莫非是又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锦沅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拧起秀眉,想了想,道:“芳苓,去父王那边通传一声,一会儿我过去请安。”
芳苓低声应了,手脚麻利地给她绾发簪花。
因着锦沅今日不出门,所以只梳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垂鬟分肖髻,红玉步摇簪在脑后,正配身上穿的海棠红色留仙裙。
锦沅抚了抚流苏,道:“走吧。”
可才一推开房门,连院子都没走出去,就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庆云一路小跑走了进来。
“小姐!”庆云叫住她,“好在是赶上了。”
锦沅停住步子,问:“怎么了?”
庆云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王、王妃特意派奴婢来知会您一声,让您过一会儿再去,府里来了贵客。”
锦沅一怔:“哪位贵客?”
庆云道:“是……太子殿下。”
锦沅怔了一下,再一想到近日父王和大哥愈发抽不出空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面上答应:“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但实际上她等庆云走后便悄声跟了上去。
她刻意压了步子,果然就在回廊处撞上了从会客的正厅走出来的曲游,他身后还跟着锦程。
锦沅出声叫住他:“殿下!”
曲游原本在和锦程低声交代些什么,闻声转身去看她。
他的眼神和动作都平淡而隐晦,可锦沅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这是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就像是,担心她会出什么差错似的。
锦沅强忍着疑惑走上前,袅袅婷婷行了一礼,锦程见她这幅模样,温婉贤淑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锦程哪见过妹妹这样子,下意识就想揶揄两句,就听到曲游先出声问:“郡主,何事?”
锦沅没吱声,拿眼去瞟锦程,锦程以为她是怯懦紧张,朝自己变相求救,刚想出声缓和一下三个人的气氛,就听见锦沅道:“大哥……你能先避开一下吗?”
锦程:“……”
连曲游都有些忍俊不禁,眉眼带上几分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哥哥又不是外人。”
锦沅犹犹豫豫不愿意开口,锦程自己看透她的白眼狼行径,站在太子身后狠狠瞪了她一眼,最终识趣走开:“殿下,既如此,臣先告退。”
曲游点了点头,见他走后又去问锦沅:“这回可以说了吗?”
锦沅其实也只是猜测,听他问了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后还是选择直接问:“殿下,您今日怎么来了?”
曲游抬起下巴看向不远处锦程的方向:“军中有事,正巧又遇上你兄长。”说着话,他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锦沅一眼。
锦沅敏锐捕捉到,连忙问:“殿下,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不知何时开始,锦沅面对曲游时愈发没有顾忌,可她自己没有觉察,曲游飞快地压下唇边的笑,否认:“并没有。”
锦沅失望,曲游又道:“近日京中不大安稳,你还是待在王府里。”
京城是天子脚下,国之中心,怎会不安稳,锦沅觉得这话莫名有些奇怪,曲游的态度也有些含含糊糊。
她心里更加肯定有大事发生,曲游见她沉默不答,也不再说别的,两人各怀心思地站在廊下又聊了两句。
曲游便说自己有事,叫上一旁的锦程离开了。
锦沅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着两道背影远去,她抬了抬手指,侯在远处的芳苓上前:“小姐,何事?”
锦沅偏头在她耳边轻声吩咐:“把舒平给我叫来,我想叫他替我去跟踪一个人。”
芳苓愣住:“跟踪谁?”
锦沅微微一笑:“太子殿下。”
舒平原先是渝南王的贴身亲卫,后来一路护送锦沅回京,便成了她的护卫。
可他性子实在板硬,平日里锦沅多喝一杯酒都要禀告渝南王,因此锦沅最不愿意带着他出门,今日却不得不请他出山。
舒平在府中赋闲无事已有半个多月,没想到主子好不容易想起他竟然让他去盯当朝太子的车驾。
太子虽是微服出行,坐的也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马车,可身边围着的护卫却不是凡人。
尽管舒平已经竭力控制着自己离太子马车的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
握着马鞭的卓勤耳朵一动,保持姿势不变,压着声音,说:“殿下,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车帘静止不动,坐在车内的曲游唇边噙着一抹笑:“当做不知道,叫他跟着吧。”
他伸手翻了一页书页,淡定吩咐:“若是一会儿有人来打探什么,就按我之前说的做。”
卓勤道:“是,属下明白。”
*
锦沅自太子走后心里就有些不安,除了吩咐舒平,她还特意遣了自己院中最机灵的婢女雪英守在院门口,看看王府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等到晚膳后,房门被敲响,舒平在门外道:“小姐,属下回来了。”
锦沅一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撂下筷子:“舒平?进来!”
舒平穿着一身夜行衣,他面上带着倦意,进来后便直入主题:“属下的确有所发现。”
锦沅抬眼:“如何?”
舒平将白日里探听到的消息平白地讲述出来:“太子东宫那边实际上并无异样,可我深入去查,却发现真正有所动作应该是四皇子凉王殿下。”
怎么又和曲淮有关?
锦沅握着茶杯的手指敲了敲杯壁:“继续说下去。”
舒平道:“具体也不很清楚,只知道近日凉王府上多了不少行迹不明的人,行踪隐秘且,连太子都只知道是藏在京郊。”
锦沅问:“行踪不明的人,是什么意思?”
舒平摇摇头:“属下也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楚。锦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先下去吧。”
舒平拱手退下,白日里打发出去的雪英又来敲门:“小姐。”
锦沅问:“……又有何事?”
雪英答:“小姐,咱们王府外的护卫好像多了些。”
锦沅想到白日里太子说的话,莫名就觉得护卫是太子着人派来的。到底是什么事,以至于曲游要那样隐晦地提醒自己、保护自己。
锦沅心里又烦又乱,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冷静。她散着一头青丝滚在床榻上,仰面盯着床顶上青灰色的帷幔。
自重生回来之后,她实在是安逸太久了。
只因为她当日拒绝了皇上为她和曲淮赐婚之后,之后的一切都和前世的发展大不一样了。
曲游至今没有再回渝北,她的父王原本只是述职回京,可如今过去将近一月,皇上也没有让他父王再回渝南的意思。她的婚事耽搁到今日,太子对她也是忽远忽近,叫人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锦沅不了解曲游,却了解曲淮。
曲淮低调伪善的皮下藏的是一颗欲望无止的心。可他这一世封王封爵还是曲游无意间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否则,他可能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他一定不会甘心,一定不会罢休。
锦沅清楚地明白,如今整个曲朝,都没有比渝南王府再枝繁叶茂且不断生长的大树,曲淮一定不会放弃登云之上的机会。
锦沅拉过杯子盖住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躺在榻上闷声吩咐:“来人!”
芳苓方才就察觉到自家小姐情绪不对,一直守在门外,此时她一出声便推门走进来,关切道:“小姐,何事?”
锦沅仍旧没拉开被子:“从今日起,若是凉王那边再有任何帖子送到府上,无论父王和阿娘那边怎么回应,一律都要送到我这来。”
芳苓记下:“是,我知道了。”
锦沅倦道:“好,下去吧,我累了。”
芳苓无奈,见她这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退下,可才一阖上房门,就见雪英捧着一张素红帖子小步走过来。
芳苓将她拦下,又想到方才锦沅吩咐的话,便问:“不会是凉王府的帖子吧?”
雪英却摇摇头,答:“芳苓姐姐,是渝北将军府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