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曲游是当着殿上所有人的面说的这句话，便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连锦程都不知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太子倒是有没有认出这小厮是锦沅。

锦沅微微弓起的脊背一僵，心中咚咚敲起小鼓，她自觉已经掩饰的很好了，怎么会被认出来，又或者，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心里胡思乱想，实际上却一步没停，手里稳稳地捧着折子，一步一步趋行到高台上。

曲游的近身内侍丁回一捋拂尘，想走近几步接过这摞折子，却不想太子直接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最终管住了自己的手，并十分知趣地挪了挪位置，给人让开了路。

下边坐的都是曲游的近臣，和太子相处时间最久，一早就发现气氛不对，可没人敢说什么，被曲游凌厉的双眼一扫，纷纷自觉地低下头去。

锦沅规规矩矩走近，规规矩矩将折子递过去，细腰弯成月牙似的，小脸埋在双臂之间，只有耳边不贴服的碎发微微垂下。

曲游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册，握在手里翻了翻。

“这件事……”曲游道，“你们先退下，孤王有话对世子讲。”

在场都是聪明人，听了这话都忙不迭告退，没一会儿就只剩下锦程一个人站在大殿上，他扫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叹口气，开口道：“殿下，今日这事，其实是臣……”

锦沅女扮男装私进东宫议事殿实在是很不合规矩，而且看这架势，估摸是一进来就被发现了，他想替自己妹妹解释一番，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殿下打断。

只听他一本正经地道：“世子，不如你先和孤王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什么？”锦程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曲游曲起手指瞧瞧手里的折子，锦程这才明白他竟是要继续和自己谈公事。

没有太子的吩咐，锦沅还保持着那个累人的姿势在他身边站着，锦程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曲游带着些不耐烦地催促：“怎么？说啊。”

锦程这回真有些看不明白了，只好一本正经和他论起公事来。

锦程说的认真，却不知道曲游几乎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他的余光始终定在身边那个纤细的人影上。

她手上还托着几沓文书，曲游没说话，她竟真的躬身捧着一动不动。

曲游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渝南苦寒，几乎一年四季见不到暖春天气，那次也是曲游第一次离京，既是储君又是监军跟在渝南王身边日日过得都是吃沙子的艰苦日子。

曲游随军的三个多月来，又累又苦，除了军营大帐都再也没有去过别处。

却不想有一日，他见到了一个坐在马背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岁不大，个子却已十分高挑，她身着一身玫红色的骑装，背着一把精致的弓，在山下纵情驰骋。

曲游在京中见多了娇气柔弱的名门淑女，她们各个端着架子，平日里连笑一笑都像是事先算好的弧度似的，一成不变，无趣至极。

可眼前这小姑娘，她鲜活至极，娇俏美艳，如一朵开在大漠的娇花，勃勃生长，为苦寒的边境增添了无尽的颜色。

曲游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那小姑娘也看见了他，却高坐在马背不下来，问：“又是你，你是谁？”

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曲游正觉有趣，想再逗一逗他，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小姑娘听见之后整个人一抖，忙一溜烟骑马跑了。八壹中文網

后来再见，就是在渝南王的王帐。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小姑娘是渝南王的掌上明珠，名锦沅，自小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刚刚十岁就敢一个人骑上烈马去山里打野兔。

她是自己偷偷去的，被发现后遭到了好一顿训斥。

手心被打的通红，却不肯掉一滴眼泪。

曲游见她那模样，只觉得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塞进怀里讨她开心。

渝南王也是又气又觉得后怕，戒尺握在手里怎么都落不下去，父女俩谁也不肯先退一步，最后被气到拂袖而去。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锦沅和曲游两个人。

锦沅眼睛里含着一包泪，红着眼眶去看门口，却发现她父王是朕的走了，这回眼泪彻底受不住，一股脑的全落下来。

曲游哪见过这场面，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本能地想替她擦眼泪，却怕自己被磨出粗茧的指尖会划破她娇嫩的皮肤，只好递了一块绢帕给她，叫她自己擦擦眼泪。

锦沅走过来，却没接，反而问：“父王说，你是太子？”

曲游握着帕子点了点头。

锦沅像找到了靠山似的，心里的忐忑大石终于落地，她凑得更近，握住曲游的手，声音软软糯糯，道：“既然是太子，那我父王是不是也要听你的？”

虽然客观上是这样，但曲游心中是十分敬服渝南王的，绝不会对他摆太子架子。

可当时不知怎么，他还是点了点头。

锦沅眼睛亮了亮，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命令他，不要生我的气？”

曲游被她这这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看的没了理智，晕头转脑地就答应了下来，在她期盼的目光中走出营帐，硬着头皮去掺和了一把人家的家务事。

他向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性子也冷，当时渝南王见他主动开口替自己女儿求情的时候，惊讶得下巴都差掉在地上。

那样尴尬地场面，曲游想忘掉，却从来没忘记过。

也可以说，所有和锦沅有关的事情，他从不肯忘记。

“……殿下？！”

锦程的一声殿下终于把他的思绪拉回，曲游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近乎失态一般愣了许久，手指抵在唇边掩饰一般地咳了一声，他没再犹豫，直接伸手拉住身边人已经酸痛的手腕，扯到了自己怀里。

锦沅在全然被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人扯住，手上托着的书册慌然落地，发出接连的磕碰声。

锦程惊道：“殿下！”

曲游却没看他，开口就是赶人：“你先出去。”

锦程去看锦沅，兄妹二人对视一瞬，锦程最终顺从离开。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曲游握着锦沅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抱她，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到了桌案上。

看她今日这样大胆，连扮成小厮偷偷溜进东宫都不怕，本想旁敲侧击让她站一会儿吃点教训。

可手指才一握到她的手腕，就已经后悔了。

曲游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分寸，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问：“是来兴师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