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是后端测试部的地盘，大部门区域的灯都熄了，乌漆麻黑的，胆子小的不开灯估计都不敢往过走，只有几处还亮着灯，有细碎的敲击键盘声在空旷安静的写字楼不时响起。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正在忙碌的妹子无动于衷，继续敲击着键盘。

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往这边来了。

妹子依旧没管，似乎已经习惯。

直到脚步声在身边停下，才机械的扭头看了眼。

“江总……”

女程序员愣神，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大半夜的老板跑来干嘛？

江帆问道：“周末没跟朋友出去逛逛？”

女程序员：“？？？？？”

脑子都有点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关键是老板怎么会问这个。

只好说道：“没有！”

江帆又问：“工作没干完？”

女程序员点了点头：“一个数据文件有点问题，不能拖。”

江帆问道：“还有多久能处理完？”

女程序员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预计还得五个半小时。”

这都九点过了，那不是要干到凌零两三点去。

江帆就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加班？”

女程序员有点尴尬，犹豫半天，还是说实话：“问题是我造成的……”

江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又去了另一处亮灯的地方。

几栋楼上转了一圈下来，已经十点了。

虽然好多不重要的项目外包了，工作流程也优化了，但加班的还是不少，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不像以前天天晚上都灯火通明，可江帆脑子里却全是一张张木然的脸。

很担心哪天再听到有员工加班晕倒在工位上。

老板也是有良心的。

别的老板如何，江帆不得而知。

但他确实还有良心。

说到底他的确不算是一个合适的老板。

一个合格的老板不应该会有这些情绪，眼里应该只有利益才对。

嘴如蜜糖心如刀才是一个合格的老板。

江帆叹息一声。

隔天是教师节，齐亮大婚。

江帆没有早早过去，都快十一点了才到酒店。

公司的人今天全都是宾客，除了财务的几个小伙子帮着招呼公司来的人，其他人就负责吃席，人也不算多，只有十桌，不到百人，财务就占了四十多号人。

显然其他部门请的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管理人员。

江帆是和老陆一起过来的，他的车被借去迎亲了，就让老陆来接他，不过公司和物业的几辆奥迪也被借用，老陆开了一辆宝马来接他，头车则是江帆的那辆劳斯莱斯。

话说那车自从让吕小米买回来，就一直放在车库当摆设。

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以后多半会沦为专用婚车。

到了宴会大厅，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有双方娘家来的亲朋故旧，也有新娘单位过来的同事，更有齐亮以前的同学同事朋友，诺大的宴会厅摆了上百张桌子。

怕不是有几百号人。

现场布置的很喜庆，处处洋益着一股喜气。

公司来的人被安排在最里面，位置比较好，旁边则是新娘单位的同事。

江帆和管高们坐在一桌，加上管平刚好十个人。

张康也从深城赶了过来，但没上主桌，和任立贤坐在旁边一桌上。

江帆数了一个人头，说：“都来了，刚好十个人。”

薛涛瞅了瞅胡敏的肚子，说：“应该算是十一个。”

大伙都笑，没想到一贯不喜热闹的薛涛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胡敏六个月了，肚子已经很大了。

本来个子就小，人也挺瘦小，就更显的肚子大。

江帆看向胡敏，说：“让你早点去养胎，咋还不休假？”

胡敏有点费劲，但精神却还不错，道：“现在还不到养胎的时候，还有三个月呢，我得经常出来活动，不然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好，再说数据中心已经开始油试，我这一堆事呢，不抓紧点的话估计会拖大家的后腿，到时你扣薪水咋办！”

男高管们面带微笑，心说女人确实天生有优势。

换了自己，可不能随便跟老板开这种玩笑。

而女士就无伤大雅。

女高管们则想，这种玩笑也就刚博士毕业就进了抖音科技，还没有被社会搓磨过的胡敏敢开，换了自己也是不能随便乱开的，免的让老板下不来台就弄巧成拙了。

江帆问道：“还没存够孩子的奶粉钱？”

胡敏瞬间尴尬：“存了一点！”

江帆就笑：“存了多少，说出来让大家给你算算看够不够。”

胡敏更尴尬了，都知道她不擅长理财，是高管里唯一的月光族。

偏偏江老板哪壶不开提哪壶，太让人尴尬了。

江帆随即转移话题，看向杨甲琛：“杨总，你的喜酒我们啥时候才能喝上？”

“年底吧！”

杨甲琛没藏着掖着，说：“家里也催的不行了，准备年底办了。”

江帆就问：“王律师和你签婚前协议了没？”

大家也都好奇，纷纷盯着杨甲琛。

杨甲琛面不改色道：“签了。”

吴艳梅起哄道：“什么内容，拿出来让大伙涨点见识！”

杨甲琛挺为难：“这个还是算了吧，影响不好！”

大伙都乐，律师这个职业挺特殊，杨甲琛的另一半也是法律工作者，之前有传言两人结婚前要签协议，只是这种事大家虽然好奇，但平时不好当面问。

也就今天场合特殊，又有江老板起了个头，大家才开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换了平时，是没人会主动提这个茬的。

免的平白得罪人。

陈云芳笑眯眯的问江帆：“江总，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呢？”

“这个别等了！”

江帆说道：“我的喜酒你们是喝不上了，等着喝我儿子闺女的喜酒吧！”

大伙脸脸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可江帆不解释，大家也不好问。

免的问到不该问的隐私，可就不太好了。

坐了一阵，人群哗哗往旁边走，陈云芳就说：“要举行典礼了。”

大伙互相瞅瞅：“去看看？”

说完看向江帆。

江帆从善如流，跟着到旁边的偏厅参观了下。

人太多了，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挤不到跟前，大家就站在后面远远观望。

新娘子是大学老师，三十出头的大龄新娘了，这要放到江帆老家，拖到这个岁数，可真不那么好嫁了，不过魔都三十以后结婚好像已经成为常态，并且还有越来越晚的趋势。

中西式结合的婚礼，月人觉的幸福甜蜜，也有人觉的挺扯蛋。

但不管是什么看法，今天这个日子，所有人还是送上了美好祝福。

江帆看了一阵，觉的没意思，正准备回宴会厅时，一扭头看到一个熟人，就过去打了声招呼，新娘学校的一位院长，参加各种论坛会议时有过几面之缘。

跟几位学院领导聊了会，才和高管们回了宴会厅。

典礼举行了半个小时才结束，然后宴宾客。

酒菜已经上齐，却没人先动筷子。

江帆招呼一声，大伙才开始吃菜，莫名想起当年的一个传说，据说某大佬说奋斗的初衷是不想饭桌上要看别人的脸色才能动筷子，这应该是真话。

吃吃喝喝一阵，喝了杯喜酒，已经有人开始撤了。

江帆左右瞅瞅，起身道：“咱也走吧，去公司开个会！”

高管们都有点纳闷，大周末的开啥会，这不符合老板一贯的风格啊！

可看了看老板脸色，没有解释的意思，都识趣的没有多问。

管平和张康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不想也被江帆叫一起去。

到了公司，江帆先带着一干高管们各个楼上转了一圈，加班的依旧不少，都是人精里的人精，高管们已经隐约猜到江老板缘何要大周末的拉上高管们来公司开会了。

果不其然。

到办公室坐下，江帆就问：“国庆前加班能不能彻底杜绝？”

高管们眼神交流了一下，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薛涛第一个说：“彻底杜绝加班很难，效率就是成本，时间同样是成本，我们只能在效率和成本之间寻求一个平衡，尽量做到不加班、少加班，目前的流程已经是数次优化之后的结果，现阶段下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继续优化各个环节和流程，只有等到公司收支平衡后才可以尝试进一步优化流程，进一步降低加班的频次。”

江帆问道：“效率没法再继续提高了？”

薛涛说道：“有，但成本很高，所以才要找一个平衡点！”

吴艳梅也赞同：“现在加班情况已经改善好多，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全员加班了。”

情况是好多了。

可江帆只要一想到那一张张木然的脸，心里就不得劲。

不光是魔都总部的，还有各地分公司也差不多。

员工没有活力，企业哪来的活力。

没有活力，又何谈创新。

所谓的创新也只是在大框架下充当一个写代码的机器人罢了，最多只是在小范围内做一些优化和处理，这根本不是创新，离真正的创新差之远矣。

当老板不容易。

领导一家上万人的企业就更是难。

江帆揉揉眉心，问：“还要多久能实现收支平衡？”

大家互相望望，都不太好说。

这个问题，齐亮才是专业的。

可现在齐亮不在场，大伙只能看曹光。

曹光琢磨了下，说：“如果今年不建设数据中心，到年底应该能实现收支平衡。”

江帆就问：“刚才都看到了，不知道你们看着那些麻木的脸心里作何感想？”

高管们不吭声，他们也不想员工加班，毕竟自己也算是员工。

可问题是，现阶段没办法。

对于一家没有正向利润的互联网公司来说，想改革委实很难。

折腾是需要本钱的。

没有足够的利润来支撑，是会把自己折腾死的。

讨论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江帆第一次发了发脾气：“别给我说流程和效率，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有的部门晚上只有一个人在加班，其他人去哪了？也别给我说什么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既然都冷眼相看，还讲团队合作有什么用，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倡导的团队精神？”

大伙三缄其口，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吭声。

从来没见过江老板发火，这还是第一次。

都觉心里颤颤，轻易不发火的人偶尔发次火还是比较吓人的。

连几位女士也表情肃然，再没了轻松的模样。

“从今天开始……”

江帆顿了一下，才说道：“哪个部门周末和非工作时间在加班，部门负责人要一起跟着加班，加班人数超过部门总人数五分之一的，高管跟着加班，我看有没有办法提升效率。”

高管们默默点着头，心里苦的一批。

这是要把管理层往死里折腾。

要不是刚刚拿到了期权，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找个好去处跳槽。

江帆又看向管平和张康：“你俩也是，不要回头把要求传达下去就算完事了，团队建设的核心是什么，不提倡有活大家一起干，那是生产队模式不科学，但至少在追求效率的过程中要有互帮互助的意识，这才是团队建设的核心，如果需要，你俩也要主动加班，不说给员工树榜样，至少让员工看到管理层愿意与他们同甘苦，不至于心里骂娘。”

管平和张康默默地点头，觉的一把手也不好干了。

小会开了一个小时，直到江帆说的口干舌燥才算结束。

高管们心情沉重地离开，本来是喜庆的日子，结果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陈云芳和吴艳梅还罢了，两人下面的部门如果不想加班是可以做到不加班的。

技术部门可就惨了，怎么可能不加班。

大量的任务在那压着呢，不加班怎么可能干的完。

很快，办公司的一纸通知就发了下去。

原本已经休息的管理层忙活起来，纷纷打电话落实部门加班状况，然后，多个部门的负责人回公司跟员工一起加班，薛涛和胡敏等负责技术业务的高管也回到岗位，陪着员工一起加班，搞的员工们很是诧异，搞不明白这些管理人员们又哪根筋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