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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赊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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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剪子嘞,戗菜刀哟!”

突然一声吆喝传来,刚躺下的高涉惊坐而起,躬身踏步,双手藏于身后,目光死死盯住山坡下声源处不算浓郁的树林。刘赋抚动着一颗不知哪儿捡来的狗尾巴草,斜靠在一颗约莫是被县城樵夫伐掉的树墩上,翘着个二郎腿,脸上神色仿佛对此不速之客满不在乎。树林中的呼喝声由远及近,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视线中,尚且看不清面貌,只是那一身腌臜不堪的粗布麻衣着实惹人注目。身后背负的油布袋子大概是这位来客身上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里边哐啷作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将军……”高涉眉头紧锁,回头看了一眼正点头示意的刘赋,侧身一闪便躲到了一颗粗壮树木后边,一手死死抓住树干,另一只手则仍拖沓在背后。“磨剪子嘞,戗菜刀哟!”

瘦弱的身影慢慢走近了这处山坡,在看见刘赋后,此人把宽大的麻衣头套给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副苍老却不失神态的面孔:“小哥,可要磨刀?”

此地虽然不是那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但来此之人,绝不可能张嘴问人磨不磨刀这回事,这人若不是那智障痴呆,那必是有所图谋。可刘赋对这个怪人丝毫不加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躺在地上玩着那跟狗尾巴草,时不时地瞥上一眼这个满眼笑意脸上皮肉却不动分毫的腌臜老人。“小哥,看您姿态轻盈潇洒,行坐之间迎风惹云,可是那拜将封侯的绝佳面相啊!”

老人朝着刘赋缓缓走了过去,身后的油布袋子伴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老汉行山踏水多年,见过的人数以千万计,您的命数,绝对是最好的那一类了!”

“少给我来这套,我没兴趣听。”

刘赋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开口道:“老人家,这山里多豺狼虎豹,行山踏水?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老人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刘赋身边一尺不到的一处草皮上,仍是满眼笑意地把身后油布袋子放在一边:“小哥,您的口音不似丰宁这块地界,好像有些洞庭州那方的韵味。可是一个人赶路?前路丰宁堡近来有些新鲜事,若是感兴趣的话,容老汉给您说道说道?”

“我还是没兴趣,老人家,要过山去往溯鱼城那边,有栈道可走,没必要跟我这后生一般走到这山沟沟里来遭罪。”

刘赋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这世道也不见得有多太平,你老人家见到生人还凑上来,就不怕被人把吃饭的家伙都给劫了去?”

老人“嘿嘿”一笑,终于是把脸上的皮肉都给皱了起来:“老汉还是有些眼力,小哥您若是山匪路霸,您说要什么,老汉统统输给你,行不?”

刘赋盯着老人双眼,心神莫名有些不安,语调也变得严肃起来:“老人家,我想要的,只怕你是给不了我。”

说罢站起身来,把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小哥,您想要的东西,我这有的是,但是您却赢不了我这个赌约。”

老人一副心有成竹地模样,笑着伸手一指身后高涉藏身的大树:“那位朋友虽未露面,一身杀气可都要传到山脚下了。”

刘赋心中一惊,但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不妥,面色淡然地说道:“老人家,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磨刀,也不算命,别拿你那套神神叨叨的把戏来套我的话。”

“小哥,就冲您这一声声老人家,老汉就白送你那位朋友一把剪刀,你看如何?”

老人抓了抓脑袋,深深叹了口气,从油布袋子中掏出一把锃亮的剪刀放在地上:“老汉这把剪刀可不轻易示人,您是贵气人,不出意外的话,还得是位名头不小的将军吧?”

江湖中曾经盛行鬼神之说,道家便是其中领军门派,这把剪子一拿出来,刘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位看似腌臜的老人正是隐入江湖多年的赊刀门人。可偏偏在此地碰上,又正值李阳一统天下道门不久,实在是引人深思。见刘赋不答话,老人仿佛看穿了其心思一般再次指了指那颗大树:“将军,老汉知道您一眼就看透了我的身份,那位朋友杀意大减,不如让他出来跟您说上一二?”

刘赋点了点头,眯着眼睛一言不发。这位赊刀人还是有些道行的。要知道,沙场战士那一身肃杀之气,普通的江湖人士肯定是比不了的,能在视野无法触及的情况下仅凭感觉就体会到那份几乎充斥血腥气味的杀意,那对方的身份不是武学宗师、沙场悍将,就一定是怀有类似国师李阳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本领。当高涉从树后缓缓贴近刘赋身边时,老人就好像那猜中了竹签的小娃娃一般开怀大笑,指了指地上的剪刀,又指了指高涉,使劲点头示意高涉去将其拿起。“老先生,这把剪刀我是不会轻易去拿的。”

高涉冲着老人拱手示意,小心翼翼地挡在刘赋面前:“我曾听闻楠越州巨富曾氏家主三十年前受了一位赊刀人的铰剪,并言说二十年后若是曾氏行运金橘树结果八十八便来收钱……到了约定之期,曾宅中那颗金橘树果真长出了八十八颗金橘,但曾氏家主已故,其后人又不想付出那赊刀人索要的代价,再之后……楠越便再无曾氏踪迹。我想问,赊刀人这等杀人满门的要债手法,跟那钱庄贵利贩子有何区别?”

老人听完只是淡淡开口:“若是坊间传闻皆是真实,那赊刀人一脉早该灭绝,怎会还有老汉行走江湖的这份惬意呢?”

说罢也不收起地上的剪刀,只是继续指了指。“赊刀人?我曾听亚父提起过。”

刘赋摸着下巴看着这位疑似失传已久的神秘门派弟子的老人,突然咧开嘴笑了笑:“老人家,可赊刀人行事作风,就连三岁小孩都朗朗上口,谁又知道您是否真有这份本事呢?我自信普天之下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取不到的,那你又拿什么来收我这份贵利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猛然捧腹大笑,甚至夸张到在草丛上滚了起来:“你啊你,嘴里说着最狠的话语,可是眼前正摆着的问题都难以解决,何来普天之下无不能取之物呢?”

从小就极其憎恶被人看穿心思的刘赋也不多废话,一脚勾起地上一块石子射向老人。身形迅捷如狼,一息之间便纵身跃起,以肘击狠狠坠下。刘赋并不是什么武学宗师,论击技格斗可能不如许多江湖人士,但他能从市井斗殴一路打成战场人屠,论杀人方式,甚至可以选出上百种来编成一本绝不乏味的书籍。可就是这样一番可以轻松扼杀一位军阵甲士的双重攻杀,却被老人轻而易举一个翻身给躲了过去,也不知那破烂衣衫中何事伸出了一只青筋密布的手掌猛然扣住了刘赋的胳膊,一阵衣衫煽动之声过后,刘赋已经重重地摔在了方才躺卧的树墩上,嘴角赫然有鲜血溢出。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抬手一掌击退了俯冲而来的高涉,随即竟然化掌为指,贴身而上击中高涉锁骨下方,瞬间就将其击飞丈余。一向被高涉引以为傲的指掌功夫,竟在老人手里展示得炉火纯青,其狠辣攻势甚至更上一层楼。怒火上头的刘赋眼中裹满了杀意,顷刻间撑起身子激射而出,双拳如锤般擂向老人头颅,被其轻而易举以双臂挡下之后,抽身而出借身后树木之力弯腰出腿,极具威力的一脚正正扫在老人脚腕。可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看上去瘦弱不堪的老人居然以一个窄马稳稳当当接了下来,甚至连一点身形晃动都没有。“将军!”

高涉一声怒喝,紧随刘赋身后扑了过来,一只手拖住刘赋衣襟将其拉出老人的反击范围。一只手腕翻扣过来,将自己整个人都死死扣在了老人脚上,以身体的重量来牵制这位实实在在的武道宗师。老人也不管脚上还挂着一个人,顿下身形笑道:“两位将军,老汉对你们并无恶意,这两手是对你方才想要取我性命的小小惩戒,我不会再动手了。”

高涉长出了一口气,先前锁骨受了老人一指,竟是让自己感受到了年少时仍在门派中学艺时犯了错被师傅一指戳翻在地的那种无力感。赊刀一脉自古金口难开,若是出言赠刀或是许诺,那便是一诺千金重,老人既然开口说不会再出手,想必自己和将军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你这体魄是什么怪功?”

刘赋仍是怒意满面,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在树墩上:“当年入莽国时,我曾用过相似的一记扫堂腿抽在莽国力士腿上,他也没能像你这般轻松写意。”

老人眼神闪过一道精光,冲着刘赋走了几步,声音也有难以掩饰的几分惊讶:“入莽国?那你可是张木芝之子刘赋?!他现在如何了?怎么让你独自行动!”

刘赋也难掩内心中的惊讶,老人开口叫出亚父姓名时,他便想到了一点,以亚父的本事,若论相法术算,普天之下自己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出其右。赊刀一门,也是精于术算洞察,莫非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自己未曾知晓的关系?见刘赋不说话,老人神情更加急切,眼睛死死勾住对面这个倔强的青年将军,两只手指归拢衣袖,熟稔地捏指掐算了一阵,也不自称“老汉”了:“不对,你的命数运势我掐指便能堪破一二,但若你是张木芝之子,身上必有他设下的重重术算谜题,又怎会任我肆意妄为。奇了怪哉,真是奇了怪哉!”

“亚父已故,我也不再是王朝的将军了,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刘赋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冲着老人伸出手去:“你本领虽高,但仿佛对凤凰国了解甚少,莫非……刚从塞外归来?”

老人两只手指搭在刘赋手腕,黝黑的手指犹如两条墨蛇般游走在其筋骨之上,即将要到手肘之时,却突然瘫坐在地如丧考妣:“张木芝,果真去世了!如此天纵奇才,竟然……竟然……”说罢泪水竟然夺眶而出,脏兮兮的脸上被划出两道清洁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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