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话都这么说了,李家人自然就这么信了。
在李家老婆子哭喊着从哪儿弄来一双好眼睛之时，李家老汉就忽然松开老大夫。别看平时腰勾腿瘸，这时候动作倒是迅猛。他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抓住角落里站着的瘦弱妇人，将人扯着往人群中一推：“用她的眼睛！她别的不行就一双眼睛利得很，挖下来给幺儿用！”
“对对！挖大嫂的！挖给我！”
李二蛋一听他爹的话，顿觉是个好主意。眼珠子，这不是有现成的？他看不见,手就在胡乱地攀扯，生怕爹娘要不来,他亲口要：“大嫂，反正你身子骨那么弱也做不了多少活计，要那眼睛做什么？家里的事儿就指着我爹跟大哥,我们这几个男人！你给我吧！”
李家大嫂吓得魂飞魄散：“不要！不要！大夫别挖我的眼睛！”
李家一家子看过来,李家老婆子的眼睛放光，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对,大夫你看看她！”
说着,她手还一直推李大嫂：“我家这媳妇别的不行，就这一双眼睛天生就比旁人利许多。旁人夜里瞧不见东西她都能瞧见，你快给看看！”
“娘，娘不要，我这双眼睛留着还得给家里做针线活。缝缝补补的,还得做针线活换钱补贴家用……娘，别用我的眼睛……”李家大嫂抖得如筛糠，苦苦哀求。
李家大哥没想到推出来的是自己婆娘,但一想为了小弟,也没说话。
老大夫被这家人的狠辣给吓住了。换眼珠子他就说说而已,哪有大夫替人治眼睛去挖好好一个大活人的眼珠子的？这家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当真敢让他干这种缺德事！
“不可！”老大夫治病救人一辈子，可没干过这种缺德事，“救不了！挖眼睛也救不了！”
“大夫你话不能这么说啊！”老大夫不救，李家人干脆就不让他走了。李老汉事实抓着他的衣裳：“是你说有好的眼珠子就能救，怎么又说不能救了！大夫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挖活人眼睛这么缺德，死后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老大夫拎起药箱就往门外走。
李家人听着‘下地狱’心里也犯怵，但看一旁李二蛋鬼吼鬼叫的，心里实在不好受。李家老婆子心一横，颠颠儿地从门后头溜到后厨，就摸了一把菜刀过来。别看腿脚不好，这时候倒是跑得稳当：“要下地狱我老汉去，大夫，我儿的眼睛你且替他治了吧！”
老大夫要被这家人的心狠给吓出毛病来，冷汗一阵一阵地冒。
地上李家那媳妇儿被李老婆子给按着，吓得面无人色。这他要是敢不给李二蛋换眼睛就走，李家人怕不是上来就给他一刀：“你松开！你们且给老头子松开！”
“大夫你答应给我儿换眼睛，我们也不为难你！不是我们做爹娘的心狠，实在是不得已啊！你也不想想看，我家幺儿才十九岁，房里没人，膝下无子。真要瞎了眼睛，一辈子就毁了！”
乌漆麻黑的李家老汉没看到大夫发青的脸，李老汉反正就是不乐意送手，松话是大夫自己说的，总不能自打嘴巴不是？
“你放心，儿媳妇儿今日将眼睛给了幺儿，是我家的大功臣，往后在李家祖宗跟前，我老汉也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什么好话，眼珠子都要被挖了，谁稀罕那几句好话！
“爹！爹你别挖我的！我知道有别人的能用！”眼看着李老汉那只手往她眼珠子抠去，情急之下，李大嫂想起来。方才她去找大夫时瞧见村尾槐树下躺着个人，一看就是个无亲无故的乞丐。不晓得死了没有。但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只想着自己别被挖了眼珠子就行。李大嫂大叫道，“咱们村尾那不是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乞丐吗！反正他也活不下去，不如去挖他的眼睛啊！”
这话说得李二蛋也想起来，当即跳起来：“对！对！那树下确实是有个半死不活的乞丐！躺了几天了，就是那乞丐养的那小畜生抓了我！”
村尾树下坐着个外地来的乞丐村里好多人都是知道的。人瞧着有些不大好，歪歪栽栽了好些日子，村里瞧见过的人都说过一嘴。这年头收成不好，哪儿哪儿都是乞丐流民，大家伙都自顾不暇。只要不来村里偷不来抢，谁也不会去管一个乞丐的死活。
“你瞧好了？人没死？”李老汉手一顿，也不晓得死人的眼珠子能不能用，“没唬人吧？”
“我哪儿敢啊爹！方才回来还瞧见他动了！”
说着，李大嫂爬起来，顾不得拿伞就想往外走，“我带你过去！”
若是有旁人，李家人也不愿意抠儿媳的眼珠子。毕竟诚如李大嫂所说，她虽然干不了农活，但一手针线活也是好的。况且这些年在家，李老婆子腿脚不好干不动，家里家外的家务都是李大嫂一手来干。若真瞎了眼，家里收拾不好也是个麻烦事：“带我过去瞧瞧！”
“不必了她了，爹，就在村尾，咱俩自己过去！”
“也成，”李老汉怕一个人制不住人，拉上大儿子一道去：“大柱，刀我拿着，你带上锄头。”
两人说干就干，老大夫喊都喊不住，父子俩身影就没入黑暗中。
天已经漆黑一片，这年代人都睡得早。为了省些灯油，也是怕山里的精怪，不少人家已经熄了火。后山上时不时传来野兽叫声，怪吓人的。李家父子握紧了手中武器，刚才血一上头就出来了，这会儿被风一吹，心里也在咚咚打鼓。但一想李二蛋还在家哭嚎，父子俩也只能壮着胆子往村尾去。
村尾的槐树下，男人缓缓地动了一下腿。
他已经在树下坐了十多日，最后的精气也要溃散了。他抬起昏沉的眼睛，透过发缝看向遥远的天际。大雨还在下，但天空中星辰却仿佛被洗尽铅华格外的闪耀。或许是天地对他生命最后的悲悯，让他看到如此浩瀚的星河。
男人缓缓地移动视线，不期然与树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对上眼睛。
他枯瘦的身体一怔，似乎没想到头顶居然有一只如此漂亮的猫。猫咪有一双极为剔透的异瞳，冷淡而漠然地瞥着他。男人轻笑了一声，发现其实并非一只。白猫的旁边还有一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
四目交接，薛九卿没太大的反应，苏遇白却在四目相接之时身体剧烈一震。
此时在苏遇白的眼中，只看得见男人一双像是蕴藏着浩瀚星河的眼睛，男人的脸却笼罩在迷雾中，叫他看不分明。一黑一白两只猫定定地凝视着他，好像已经在此许久了。
“啊……”男人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随着薛九卿仰头‘喵呜’一声，男人眼中一黑一白的两只猫如雾气散开，消失不见。
他怔忪了一瞬，再看，两只猫变成了握着凶器的父子俩。
衣裳打着补丁，脚下没鞋，一路走过来踩了一脚一腿的泥水。似乎是父子俩，长得很相似，面向有些凶。其中一个佝偻着腰，满脸皱纹，看起来有点年纪。应当是村里的庄稼汉。男人安静地看着两人，即使隔着污浊和发丝，他的目光也仿佛看透人心。
李家父子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更加心虚了。彼此给了个眼神，走过来的腿脚都在发虚。
“应该死了吧？”
“没，刚才还瞧见他动了。”
“哦，没死啊，命挺大。”李老汉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儿子，举着菜刀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就算现在没死，过不了多久也会死。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这人没死，眼睛估计更好用。村里老人都说，死人眼瞎。估计人死了，眼睛也会不行的。唉，我们也是没办法，这是天意啊。”
李大柱心里发虚，坠在李老汉身后，小心翼翼地怕杀人被村里人发现，“你反正都要死了，临死前做点好事。眼睛要了没用，不如给我们吧……”
说着，李大柱心一横，高高举起锄头便向树下的男人砸了过去。
苏遇白瞳孔一缩：“快闪开！”
薛九卿在这一瞬间，瞳孔也变成了竖线。
然而两猫的声音根本传递不到男人耳中，他听不见。
男人本就虚弱，是靠树枝支撑才没有倒下去。李老汉这一锄头下去，果不然血花四溅。本就形销骨立的身体犹如风中飘零的柳絮，轰然倒下。鲜红的血水从他身体里渗出来，眼耳口鼻全是血水。一阵风过，血腥气弥漫开来。
山上有东西似乎有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躁动起来。草丛里悉悉索索的，格外渗人。
李老汉见人倒下去，举着菜刀就冲过来。
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动静更响了，扑簌簌的，急速向树下涌来。父子俩听不见远处的动静，只想着趁男人还没有死透，挖了他的眼睛。
两人下手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宰鸡宰羊一般轻易地就挖了男人的眼睛。
鲜血如蛇在地面蜿蜒，迅速染红了一片土地。与此同时，苏遇白与薛九卿的爪子交叉挥过，直接穿透了两父子，落了空。两人一左一右地落到了地面，根本伤不了作恶之人分毫。两人眼前的画面就像是早已发生过的镜花水月，一碰就化开。
眼睁睁看着父子俩摘除了男人的眼睛仓皇离开，他们无能为力。
颤动的草丛里涌动着，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冒出来。但不知忌讳着什么，不敢轻举妄动。而正当这时候，扑簌簌的草丛里艰难地钻出一只满身是血的小东西。小橘猫难得大丰收，怪不得这么久才回，居然叫它抓到了一只比它身体更大的野鸡。
它叼着野鸡的喉咙，吃力地拖到树下，扭头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男人。
“喵呜——！！！！！！”
小橘猫啪嗒松开了叼着的食物，冲到男人身边一声一声凄厉地惨叫。它的小身子颤抖着，拱着男人的手不停地蹭。哪怕不会说话，也能感受到它心中巨大的悲恸……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