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交谈，周兰芝示意医生帮她去掉呼吸机。

片刻之后，周兰芝虚弱而满足地说道：“你们，都回来了？”

孟胜利坐在床头，他拉着老伴儿枯枝般的右手，虎目含泪道：“兰芝啊，是我对不住你！”

周兰芝轻轻握了握孟胜利的手掌，道：“比起、牺牲的同志，我、已经很幸福了，咳咳咳咳……”

孟胜利道：“你情绪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啊！”

周兰芝眨了眨眼睛，犹如放了慢镜头，她微微摇头，执着地说道：“来不及了，我没多少时间了……”

饶是孟令坚坚强如斯，他也不禁哽咽道：“妈！你不要放弃，我会让医生继续想办法！”

周兰芝循着声音，将目光聚焦在孟令坚身上道：“老四啊！”

孟令坚跑到病床另一侧，拉着母亲的左手，应承道：“妈，我在呢！”

周兰芝道：“我这一生啊，前后生了5个孩子，可最终只养活了你一个！老四，你记不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啊？”

孟胜利叹了一口气，插话道：“兰芝！秋红也是我们的女儿！”

周兰芝闻言，犹如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她手上力道突然增大，双目圆瞪，竭力尖叫道：“不是！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女儿！要不是你，我们的女儿也不会早年夭折！我可怜的女儿呀……”

孟胜利强忍悲痛道：“兰芝，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为何如此执着呢？”

周兰芝发疯般尖叫道：“孟胜利！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放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救，偏偏去救路边的那个野丫头，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死？！只可惜，只可惜你孟胜利救了一个恩将仇报的小贱人！小婊子！小骚货！”

孟令坚在很小的时候，就无意间知道周秋红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他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出内幕。

濒临死亡，周兰芝已经失去了理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也并非完全正确。

一个垂死之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怨念？才会如此咒骂自己的养女？

孟胜利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生生撕裂，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老爷子竭力控制着心中的复杂情绪：“兰芝啊！我们当年跟敌人作斗争，是为穷人谋幸福！不是为了谋一己私利！更何况，秋红她是同志的后代啊！你我岂能见死不救？”

李华玲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问道：“爸！妈说秋红不是亲生的，这是真的吗？”

孟胜利怒斥道：“你给我住口！我告诉你们，秋红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周兰芝回光返照一般歇斯底里：“你放屁！我从来就没有当她是我的女儿，从来都没有！”

孟胜利彻底被激怒了，他松开了妻子的右手，气得浑身发抖道：“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应该知道的！”

不知何时，周秋红已然来到病床边。站在孟胜利身后，她早已泪流满面。

当周兰芝看到周秋红的脸庞时，她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好似大仇得报一般舒坦，喃喃自语道：“不错，就是我……”

一语话毕，周兰芝的脸色开始泛白，瞳孔逐渐扩散，呼吸也急促起来。

孟星汉、孟仪涵纷纷大声哭喊道：“医生！医生！”

孟胜利喃喃自语道：“不用喊了，没用的！没用的！”

医生跑过来检查一番之后，朝众人弯腰行礼，低声说道：“老夫人驾鹤西去，家属节哀顺变！”

病房内瞬间哀嚎一片，孟胜利犹如丢了魂一般。

周秋红感觉头脑发胀，她胸口憋着的那股怒气终于抑制不住了：“孟令坚，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把周远航藏哪里去了？”

李华玲猛地站起身来，她满脸泪花，伸手指着周秋红怒斥道：“周秋红！我妈尸骨未寒，你就闯进来闹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对得起咱爸咱妈养育你二十多年的恩情吗？”

周秋红怒极反笑：“恩情？孟令坚，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恩情？什么叫她妈的恩情！”

孟令坚偷偷瞄了父亲孟胜利一眼，方才叹了口气道：“秋红，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孟令坚，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周远航到底是死是活！我给你十秒钟来回答这个问题！”

孟令坚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秋红，远航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亲人呐……”

周秋红不予理会，开始倒数：“10、9、8、7……”

孟令坚摆摆手，掏出手机无奈地说道：“好好好，你别闹了！看来不让你亲眼看看周远航，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秋红一把夺过孟令坚递过来的手机，低头一看，只见这台手机连着一部远程监控摄像头。画面里面，一个面色苍白，浑身插管、颈部缠满纱布的年轻人安详地睡在病床上。

这人，就是周秋红日思夜想的儿子——周远航！

见此情景，周秋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顿时泪如泉涌：“远航，我的儿啊……”

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幸亏孟令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孟胜利陡然回过神来，大声喝道：“叫医生，快救人！”

这一切李华玲看在眼里，嫉妒之火怒烧不止、心如蚁噬坐立不安。

孟令坚将周秋红送到她曾经的闺房之中，轻柔地放下。此刻，医生正在对她进行急救。

老父亲孟胜利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脸上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孟令坚，我不管你在玩些什么把戏，尽快让他们母子见个面！”

孟令坚道：“知道了父亲，我这就去安排！”

言毕，孟令坚悄然退出房间。

在小楼外面的院子里，他拨通了95号基地内楚教授的座机：“楚教授，我想咨询一下，病人现在可以安排探视了吗？”

楚教授毫不客气地拒绝道：“现在条件还不够成熟，绝对不行！”

孟令坚道：“我这边顶不住压力，老爷子发脾气了……”

楚教授思忖了一下，回答道：“如果真的想见一面，也可以！家属隔着icu的玻璃与人病人会面，时间限定为十分钟。在这期间，我会让病人处于全麻昏迷状态。如果在清醒状态下见面，一旦病人情绪出现波动，后果不堪设想！”

孟令坚道：“如此甚好！有劳楚教授了！”

楚教授道：“孟局长，还有别的指示吗？”

孟令坚正准备再寒暄两句，当他抬头一看，老爷子孟胜利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这厮心里发虚，只能低声说道：“老爷子找我，回头联系！”

挂断电话，孟令坚冲老爷子挥了挥手，随即进屋开始料理母亲周兰芝的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