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明贞的身影逐渐消失，翠香的这才恶狠狠地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她瞧的真真的，宋明贞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锭子，看样子足有五两的分量，想到这儿，翠香恨得抠下一块树皮，扔在脚下泄愤地踩了几脚。

宋明贞是罪臣之女，抄家流放来汉州军营时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回想起昨夜宋明贞不在营房内，翠香更加笃定这钱保不齐就是宋明贞的哪个姘头给的她。

翠香转念一想，宋明贞能掏出那么多钱给赵仁买菜刀，那说明她手头一定有钱。

这么多些银两，宋明贞绝对不会都带在身上。

若是她能够得到这一笔银两，假以时日她离开军营，她还能用这些钱跟王安置办家产。

看在这些银两的份上，王安一定会娶她为妻。翠香心中如此想，脚上就径直奔回了后营房。

一进后营房，就看见睡在宋明贞身旁的徐慧娘恹恹地躺在床上，徐慧娘生产之后，几乎每日都是凭着宋明贞的关照过活，是以翠香一进营房便尖酸道：“吃着人家，靠着人家，宋明贞在火头营累得脚不沾地，有些人也真是好意思躺在床上装死。”

徐慧娘一听翠香的话就知道她在揶揄自个儿，宋明贞肯对自己施以援手，徐慧娘打心眼里便觉得无以为报，她不是没有同宋明贞说过帮她，但宋明贞每次都是一口回绝，叫她安心养身子。

她虽每日躺在后营房里，实则徐慧娘的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如今被翠香这么一说，她自己也有些羞赧，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下了地，“我去火头营看看明贞。”

翠香还在呲达，“唉，谁让咱们没人家命好，有个好姐妹呢……”

徐慧娘越听翠香的话越自惭形秽，宋明贞与自己非亲非故，要不是为了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肯跑去火头营给自己讨饭，如今被将军委派在火头营里做工，每日早出晚归，累得几近沾床便睡。

像她们这些人且罢，宋明贞出身高贵，原是官宦人家的大家小姐，自来都是被人伺候，现下却每日伺候军营那些人的伙食。徐慧娘越想越觉得自己丧良心，翠香说得对，她竟然还真有脸躺在床上歇着，由着宋明贞一个人在火头营忙前忙后。

她却不知的是，她前脚一走，翠香便顺势去了宋明贞的床铺，在枕头下摸出了一锭银子。

翠香喜不自胜，她料到宋明贞有钱，却没有料到她这般有钱。面上强忍着欣喜不敢表露半分，好在营房内此刻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无人察觉到她此刻的动作。

她不动声色地将银子藏匿在袖中，佯装镇定地走了出去，一直到了胡杨林深处，翠香才敢将袖中的银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锭二十两的雪花银，翠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二十两足以让她在汉州城内买上一间瓦房，或者赁间铺子做些生意。

翠香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将银子紧紧地握在胸前，生怕银两不翼而飞。

——

徐慧娘找到宋明贞的时候，她正在切刚削好的那几百根萝卜，听得门外有人叫她，宋明贞这才从堆成山一般的萝卜后面探出脑袋，就瞧见徐慧娘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明贞，我竟不知你在火头营如此辛苦，我却还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歇着……”

说着她就要撸起袖子帮宋明贞一块切萝卜，宋明贞赶忙拿下她手上的刀，蹙着眉头问道：“不是让你好好在床上歇着么？你怎么来了。”

“翠香说你在火头营累得脚不沾地，我想着过来帮你。这些天我在床上也养的差不多了，你就让我帮帮你，我们这些人干些活计不打紧的。”

宋明贞一听又是翠香在背后嚼舌头，她皱了皱眉头，“你别听她嚼舌头，我拜了火头营总厨为师，这切萝卜本就是我要学的基本功，你若是替我做了，我这刀工还怎么练。”

胡峥听到她二人的对话，也凑了过来道：“我师妹做菜的手艺可好了，大家伙都喜欢跟我师妹说话，不会有人欺负她的。”

徐慧娘两眼泪汪汪，只当这是宋明贞为了叫她回去的托词。

她心一横，冲着宋明贞道：“你若不肯叫我帮你，今后你也不要帮我了。”

胡峥闻言倒是乐了，“你这人好生奇怪，旁人都是巴不得有人替她做事，你倒好，还上赶子过来要干活。”

徐慧娘抿着唇不说话。

宋明贞知道徐慧娘这是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现下吃苦都是因为帮她，她若是还执意回绝徐慧娘，保不齐她更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

罢了。

宋明贞无奈，她就是知道徐慧娘才生产过，想要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既然徐慧娘执意要帮忙，宋明贞也不好再阻拦。

她同师父赵仁说了前因后果，赵仁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去收地瓜干。”

活计简单，又不辛苦。

末了他同宋明贞道：“高低她也干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赵仁看了眼徐慧娘解释道：“我听说将军有意遣散后营房，将军禁止营内狎妓，总不好再养着这群人在营中。虽然吃的不多，到底是百十张嘴，总不能饿死她们吧。唉，就是不知道离了军营，她们还能去哪儿。”

不同于宋明贞这种流放的罪臣女眷，汉州军营里的女人大多是突厥人掳来的良家子。普通女人只身进了军营都容易名声尽毁，更何况这些当过军妓的女人呢？

便是回了家，家中断然也不会容忍这样一个败坏门风的女人，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相较营房的其他女人，徐慧娘这种生产过的女人前路更加艰辛。

“将军没说什么时候让走？”

赵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当宋明贞忧心自己，“你是将军钦点在火头营做事的，你自管放心地留在军营里。”

宋明贞此刻尤为庆幸自己提前留在了火头营，若不然没了后营房，像她这种罪奴，既不能就地遣散，就只能发配到其他军营，总归逃脱不了当军妓的下场。

若是这样，宋明贞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流放途中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