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恣肆,拿把伞回去吧。”
霍云舟将伞柄往宋明贞手中推了推,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折身返回主帐内。
宋明贞有些没摸清霍云舟的路数,但谁能拒绝雨天送伞呢。
执伞回了火头营,却不曾见江湛从帐侧收了伞进了主帐。
霍云舟此刻还未走回桌案边,他闻声误以为是宋明贞。
“宋姑娘还有事么?”
回头却见是江湛,眸中的神色微不可查地黯淡了一瞬。
江湛掸了掸伞面上的雨珠,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宋姑娘无事,江某有事。”
“有事便说。”
“啧啧,我倒没觉得你何曾是怜香惜玉的人,怎地不问问我江兄弟有何事?”
霍云舟听出他言语中的打趣,不由蹙眉斜觑江湛。
江湛悻悻笑了几声撩了帐帘,帐外烟雨朦胧,宋明贞执伞的身影影影绰绰。
遥望着宋明贞的背影,江湛敛正了面容沉声问:“为何不向旁人说她那银两是献计孔明灯火烧敌营的嘉奖?”
霍云舟闻言默了默。
他原本就想要借此机会说出来,可话到嘴边看到宋明贞的目光时还是转了话锋,谎称是马承冒领的赏赐。
他自是明白江湛话中的深意,若宋明贞当真是突厥的细作,若这营中又当真有突厥的细作,那他的这番话便轻易能让宋明贞万劫不复。
霍云舟迟疑了。
良久,他开口解释道:“若她不是突厥细作,此举会让她成为达木丁的眼中钉。”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切还是等宋明贞的画像到了再说。”
江湛闻言看向霍云舟,目光流转,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
他与霍云舟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霍云舟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
话及此,霍云舟也不隐瞒,同他说了宋明贞适才的请求。
拿起桌案上适才涂抹了姜黄水的信笺,“她用姜黄水显现碱水的法子甚好,我先头承诺她火烧敌营之计成功就嘉赏她,因而我便应允了她的恳求。”
江湛闻言不语,只拿起一侧的烛台冲着帐外。
风雨交加,吹得火舌迎面倒戈,“云舟,你现在便是在逆风执火,稍有不慎,就有烧手之患。”
其中的深意,也不知是在指代何事还是何人。
——
宋明贞到火头营时,徐慧娘正在给灶膛添柴。
见宋明贞进来,徐慧娘这才起身迎了上来,四下检查了宋明贞无事,这才放心了松了口气问:“没事了?”
点了点头。
“翠香被责八十杖,只可惜她破罐破摔,死活不肯说出那二十两银子的下落。”
宋明贞虽有些可惜,但想想日后营内没了徐慧娘再闹腾,权当破财消灾。
徐慧娘也心疼那二十两银子,转念又有些唏嘘起翠香,“八十杖,也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日头万不该被猪油蒙了心。”
“对了,将军同意不遣散后营房了,只一点,不要不中用的人。”
徐慧娘先头压根都不知道霍云舟要遣散后营房,她面上煞白,“那我岂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哪儿话,你没听我说是不要不中用的人,你的刺绣是一绝,我拿着你的荷包给将军上眼瞧过的,日后你负责给营中的将士们浆补衣裳,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军营里了。”
“真的?”徐慧娘闻言大喜,激动地握住宋明贞的手道:“那我是不是以后也不用……”
宋明贞知道她说的是当军妓的事儿,她冲着徐慧娘点头道:“对,你以后可以大大方方在军营里做事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银钱拿。”
“能留在军营里我已是千恩万戴,哪里还敢奢求饷银。”
对于后营房的这些女人,只要能堂堂正正在军营留下来,纵是没有饷银也心甘情愿。
“我要是能离开军营,就想找个没人识得我的地方安稳度日,开个小饭馆也是好的。”
宋明贞是戴罪之身,除了军营她无处可去。她瞅了眼阿胶熬制的程度,认命地添了把柴火。
阿胶须得熬制一夜,宋明贞与徐慧娘决定守着炉膛一夜。二人却还不知道,此刻后营房早已炸开了锅。
“什么,将军要我们走?”
“怎么办?我阿爹阿娘肯定不会认我这个女儿了。”
“你还有阿爹阿娘,我家里人都被突厥人杀光了,我连家都没了,这要是离了营房,我死了算了……”
还是有人稳住了心神,冲着大家伙呵斥道:“你听话听一半是不?没听将军说的是不中用的让走,咱们大家伙要是中用点,不就能留下了?”
“你没听将军还说此事由宋明贞定夺,咱们先头跟着翠香疏远她,她怎么可能留下我们。”
提及翠香,这才有人发觉翠香不在营房内,“欸?翠香呢?”
话音刚落。
翠香便如同一具死尸般被扔进了营房内,血水混着雨水粘连在皮肉之上,看得人直发怵。
“翠香偷盗钱财,污蔑宋明贞,杖责八十,明日驱离出营。”
要不是翠香还有些姿色,他们连一夜都不肯让她多留。
营房内的女人们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翠香,吓得一个个噤如寒蝉。
有人壮着胆子想上前,却被相好的姐妹拉住了衣袖低声道:“别去,要是给宋明贞知道了,保不齐就不要我们留在营里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要上前扶起翠香的人皆停下了脚步。
没人敢用自己的去留作赌。
毕竟不亲近翠香还有一线可能,亲近翠香怕今后也是这样的下场,全然忘记翠香能有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
此刻的翠香趴在冰凉的地上,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浓浓的恨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
都是宋明贞!
都怪宋明贞!
她有今日全是宋明贞的错!
翠香眼神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一般,她不禁攥紧了拳头。
她今日受下的苦,明日定要宋明贞百倍偿还!
坐在灶膛前添柴的宋明贞只觉得一股冷风掠过,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浑然不知早已有人恨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