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衡还想再开口，谢谨容便已打断了他道：“若是不想抗旨，就把金令收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人置喙的威压。
谢衍衡头一次想要抗旨不遵，他着实没有料到谢谨容竟然肯将金令赠予他，只为保他日后万事平安。
泥首在地的双手不由攫紧，谢衍衡看着递在自己的面前的金令，流苏晃荡，晃得他险些红了眼。
他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平整的地面问道：“福安，值得吗？如今父皇尚在病中，你若是没了金令，便是谁也护不得你了。”
谢谨容蹲下身来，从袖口中摸出一物放在谢衍衡眼前缓缓打开，手里见赫然是一颗小铃铛。
银质的铃铛因多年的把玩已经微微发黑，陡然将谢衍衡的思绪带去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谢谨容静静地看着手心间的铃铛道：“二哥，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从未送你什么，这块金牌便是回礼。”
谢衍衡想起来，当年谢谨容不慎落水，便是谢衍衡将其下水救出，当初她受了巨大的惊吓，嚎哭不止，谢衍衡便随手拿出这颗铃铛在她耳边微微摇晃，发出铃叮脆响。
纵是谢衍衡不受宠，也从未将一颗银铃铛放在心上。
是以他从未想过谢谨容竟然将这颗铃铛保存至今，甚至于贴身携带，是以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二哥原以为……原以为你早就扔掉了。”
谢谨容低声轻笑，纤长的指尖拨弄铃铛，在手心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落水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辰，阖宫上下送了我不知多少奇珍异宝，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父皇的宠爱的，父皇的爱在哪里，他们的礼物就会在哪里。她们嘴上祝我福寿绵长，心里恨不得我早早夭折。”
谢谨容抬起头，脑海中涌起的便是从前的万千回忆。
“那一日我落水的御花园假山后，有太子哥哥，有福康姐姐，还有五哥、七哥……他们的眼睛都看到了，可心却没有看到。二哥，只有你，只有你愿意下水救我，二哥，你以为我那时是因落水而哭吗？不是的，我只是突然明白，父皇的宠爱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是我的福气更是我的罪过。”
“那时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愿意将父皇的宠爱分给你，而今日，便是我能给你的一切了。”
谢衍衡陡然抬起头，谢谨容只是浅浅勾唇笑着。
目光里带着盈盈笑意，就这么凝视着自己。
“二哥，这块金令在我手上除了护住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你有金令，一定会护住我的。”
谢衍衡将谢谨容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良久，他伸手从谢谨容手中接过金令紧紧握住。
“福安，就算没有这块金牌，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同谢谨容自称哥哥。
谢谨容莞尔笑了，冲着谢衍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伸手扶起谢衍衡，谢谨容将手中的铃铛小心收入怀中，双手托在下颚有些天真问：“二哥，我留在军营真的只能做事吗？”
谢衍衡收下金牌，他看向霍云舟，目光动了动。
“此处是汉州军营，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你既来了此处，就要随其他人一般做事，所以我才让你想好再做决定。”
此举也是有意保护谢谨容，若是传出福安公主身处军营，谢衍衡怕对福安不利。
谢谨容是头一回出宫，她对宫外的所有事物都有数不清的好奇与欣喜。
是以她托腮沉思道：“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呀？”
江湛看了眼霍云舟，见他没有开口反对，想来是同意了谢谨容留在汉州军营内，是以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娘子军里有四种活计，洗衣、制衣、织补和种田，公主想要做什么？”
她伸出自己纤长细嫩的双手看了看，“我反正不要洗衣服。”
甭管在何处，浣衣都是最下等的活计。
她堂堂金枝玉叶，岂能做这样的事。
眸光动了动，谢谨容想起自己适才见到的那个女人，她问道：“那个和我长得一般好看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当时她不过是堪堪惊鸿一瞥，她瞧的出来，那姑娘眉眼如画，虽未着华服，但周身的气度却是不凡。
她虽未见过世间百态，但平生贵女见得最多。
这样的人，从前绝不是寻常人家生养出来的，她虽愿意留在汉州军营里做事，但也不要每日跟着一群乡野村妇为伍。
霍云舟听得谢谨容的发问。
脑海间便不由浮现出宋明贞的模样来。
嗯，还是宋明贞更好看一些。
转念他便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陡然发笑，开口道：“公主口中所说之人，叫宋明贞，如今在火头营做事，也正是管理娘子军之人。”
言毕，他又看向谢衍衡道：“殿下有所不知，宋明贞的父亲，正是宋林。”
“宋林？”
谢衍衡试探着问道：“可是原工部尚书宋林？”
“对。”霍云舟微微颔首。
“据我所知，宋林不是流放至其他军营了么？莫非是霍将军调遣过来的？”
见霍云舟点头称是，谢衍衡没有再多言，眸光动了动，便回想起适才霍云舟介绍宋明贞的神情，他眯了眯眼，掩下眸中掠过的浮光，心底便有了考量。
嘴上却是只道：“原是这般，从前在京中宋大人也与我有过几分交情，如今宋大人既然军营，那我二人也应该见一面。”
“殿下若有意愿，在下待会儿便叫人传宋大人前来。”
“如此甚好。”想到宋林的女儿宋明贞如今负责娘子军，谢衍衡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宋家虽然遭灾流放，但宋明贞却是自小受过规矩教导的，宋林的夫人白氏，外祖家乃是太原王氏，作为名门之后，宋家的儿女更是悉心教导。有这样的人家在军营，总好过福安当真和一些乡野村妇朝夕相处。
是以他默了默看向谢谨容问道：“福安，你肯跟着宋姑娘一起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