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南弋便听说那两人上了生死台。
第二日,阿落告诉她,那两人中,一个在生死台上被当场杀了,另一个死撑着被砍断了手,失血过多,今日一早也死了。
南弋猜到了结局,未多说什么。
等到谷里的事了清,她才动身回了一趟玉鸣山。
她在子霄谷出了这么个事,还动了师父留在无药阁的丹药,自然是要回去好好向师父交代的。
药王在清风堂一听自家的小徒儿回来了,丢下手中的事情便赶了过来。
一进了清风堂,便见鹤惊寒和南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臭小子,你知道丫头回来还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药王忿忿道。
鹤惊寒觉得冤枉,看着师父孩子脾气,无奈道:“师父,惊寒是在半路上碰见了师妹,就连忙派人给师父传消息。”
南弋连忙道:“师父别怪师兄,是我临时回山。”
药王凑近南弋身边,左转转右转转,见没受伤才叹了口气:“你说说你,回一趟谷,竟然上了生死台。那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随便去的吗?你若是有什么万一,为师和你师兄就是想救你,也没有办法……”
南弋走到药王面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是徒儿不孝,未能考虑周全。那日事发紧急,徒儿也是救人心切,故而上了生死台。又因救人,擅自动用了师父存在无药阁的凝虚丹。今日南弋回来请罪,师父若是生气,南弋甘愿受罚。”
说完,又俯身磕头。
这是第二次,她给药王跪地行礼。第一次,是当初拜师,叩了三叩。
这时候,福安跑了出来,抱着南弋便要哭。
“你罚姐姐跪着干什么!姐姐快起来!”
药王又哪里忍心让这个小徒弟跪着,只是今日他若不狠心点,以后他怕南弋又冲动行事,让自己陷在危险之中。
“福安,课业都写完了吗?还不快去!”药王瞪着他道。
福安撇嘴,一脸不乐意。他抬头看了看南弋,怕南弋又被药王责罚。
姐姐这么好,老头子太坏了!
南弋拍了拍福安的头,示意他去后院。
福安虽说不知大人们的事情,可到底也是机灵的,还是乖乖地离开了。
走之前,他还心想着若是老头子责罚姐姐,他明日就把老头子刚炼制的丹药都给吃了!
药王坐了下来,南弋没得到药王允许,自然是站着。
南弋也明白,这一次,到底是让师父担心了。就算是师兄,恐怕也被她给惊到了。
“你要救的人,如今如何了?”药王问。
“回师父的话,他身体已经好多了。师父的丹药救了他,他心中不胜感激,不知该如何报答。”
“凝虚丹事小,再者是你救的他,他到底不用报答我什么。只是丫头,那日你上生死台,还为了另外两个人?”
南弋点头,“是。”
药王反问:“你当他们都是朋友?”
南弋听了药王的话,知道药王想说什么。
“徒儿真心实意地把他们当做朋友。”南弋接着道:“徒儿知道师父担心什么。徒儿自从进谷以来,便与三人相识,在这子霄谷一同度过七年之久,互相陪伴,互相支持,早已经把对方看成是真正的朋友。徒儿能遇到这样的一群人,觉得幸运。”
鹤惊寒在一旁听着,倒是没想到,看起来对许多事情冷淡的师妹,会把朋友看的如此重要。
他倒是有些羡慕了。
药王听了南弋的话,见她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还是不放心。
“你想没想过,若是你上生死台,丧命当场该如何?”
南弋轻轻一笑,缓缓开口道。
“徒儿能上得了生死台,自然也有本事下来。”
药王看她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该夸她厉害,还是该夸她太过自信。
毕竟,他也知道,南弋那日的确在生死台上杀了数十人,且毫发无伤。这样的实力,恐怕在所有的影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
药王轻轻一哼,抬手喝了口茶,终于神色不再严肃。
南弋见状,便知道师父是已经原谅她了。
药王叹了口气:“起来吧。”
“谢师父。”
她趁机又道:“师父,你应该对徒儿我有些信心。徒儿的实力,从来没有差过。”
鹤惊寒听着偷偷一笑。是了,他的师妹,似乎就应该这样活得张扬些。
更何况,玉鸣山自然也有能力护着她。
正好这一趟回来,南弋把研究药剂的事情告诉了药王,药王自然是吃惊的。
只不过,见识了一番南弋自己制作的药剂效果,却是比想象中更加不可思议。
药王看着手里的药剂,脑海里回顾着南弋说的每一个流程,倒是突然笑了。
“师父,您怎么了?可是我的药剂有什么问题?”南弋不解。
药王摇摇头。
“我从前也研究过制作药剂,却未能成功。后来便一心扑在丹药上。实话与你说,你的药剂功效与制作方法,胜得过我数年研究。”
药王的确说了实话。
“药剂之事,非同小可,在你自己没有强大之前,万不能展示于他人面前。”
日光大盛,满是春意的时节里,这深山谷里鸟鸣不断红花点点缀着山涧。
饶是春色烂漫如此,南弋愈发心生凉意,万般平和。
今日,临风楼前,南弋站在人群里倒是没有见到夜煞的身影。
知晓今日第一个任务,南弋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暗夜阁和影卫楼分开训练,南弋不知暗夜阁今日要做些什么,只知今日她在的影卫楼要寻物。
在临风楼前,南弋目测所及,在原先的所有人里,已经消失了十几人。
今日她的任务,便是要在那万事楼最高层里寻出一枚方印。每一层都有影部甲等甚至是玄部的人守卫着,不知多少人数。
若是今日能够打败那层中的甲等影卫甚至是玄部的人,拿到那枚方印,便可以升为影卫甲等,换得更好的长剑和匕首。
南弋运起轻功,片刻之间便登上了那最顶层。
环视一圈,廊台之上没有人影。
南弋抽出身后的剑,紧紧盯着里面。
她不知如今自己和那甲等以及玄部的人有多大差距,今日一是为了找准些衡量和定位,二则也好试试夫子教授给她的剑法和移步。
入眼所及,是一排排的木制书架,书册皆整整齐齐摆放在那上面。在众多书架之中,还穿插摆放着案几。
只是,那每一个书架摆放的方向,却是微微有点不同,仔细看起来,倒像是个阵法。
敌人在暗我在明,从进门的那一刻,南弋就知道此次她又是被动的那一方。
只有解决了里面藏着的敌人,她才能找到方印。
突然,一黑影在那书架之间闪过,南弋提着剑走过去,将自身的声音全部隐藏起来。
越走向里面,南弋更加确定这里的书架摆放的就是一个阵法,如果她猜的没错,那方印就在那阵眼之处。
几团黑影开始慢慢逼近南弋,不停穿梭在书架之中。
下一秒,南弋将袖中暗器飞出,伤到了一黑衣人的手臂,只听到一声闷哼,那受伤的黑衣人立刻掩藏起来。
南弋走在书架之中,一点一点在脑海中绘制着这阵法大概图形。
就在下一瞬,南弋回身亮剑挡住来人的攻击,倒退了两步。没有犹豫,南弋对着那人便开始了厮杀。
这些人到底是先来这子霄谷几年,实力不俗,南弋看着面前对手招招干脆,不拖泥带水,不敢掉以轻心。
南弋同他们一样,都用黑巾蒙住半脸,以防万一考核结束双方寻仇。
南弋与对方厮杀着,一边留意屋内其他动静。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里面最多只有三个人。
看来,还得速战速决。
除了用所学剑法之外,南弋还用上了上一世的近身攻击。两者合一,才能遮掩住自身的破绽。
南弋用剑伤了对方的手臂,她见势一脚踢上那人的胸膛,将他踢翻在地。没有犹豫,南弋快步上前将那人打晕,撤去他手中的武器。
总归是不能将人弄死,也只能打晕了。
南弋看了看书架摆放的位置,切了一个角度便立刻进了书架之中。
层层书架遮挡了光影,越往里面越是昏暗。
双方倒像是猫捉老鼠,互相试探。
南弋聚精会神地注意周围动静,闻见空气中一丝丝的血腥味。
方才她用暗器伤了那暗处的人,用了八分力道,根据这血腥味来看这伤口也是不浅。
南弋看着前面的书架,微微顿了脚步,又恢复如常。
一道剑光闪过,一直躲藏的人终于现出身形。南弋在他那流血的手臂上瞥了一眼,立马用力出击。
此人的实力与方才那人不相上下,可出招倒是狠稳快,只可惜,伤了左臂,招式没有发挥出完全的威力。
就在此刻,南弋听到坚锐物划破空气的声音,瞬间移动身体,只见一排飞镖射在身边的书架之上。
这是,第三个人。
南弋见状,立马飞速躲进书架之内,快步穿梭着。
夫子的移步幻影,此刻用得正好。
不出南弋所料,这书架果真是个阵法,而刚刚用飞镖的那人正处于阵眼那地方。
那人还未注意到身后南弋的靠近,仍旧盯着前方的动静,直到脖子上感受到冰凉的东西,他才骤然一惊。
南弋在他身后脊柱下方出用力一点,那人便像一摊肉泥一般瘫倒在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还有,最后一个。
只不过这最后一个,本来就伤了身体,南弋没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他。
待到确认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南弋走到阵眼处毫不起眼的书案边,仔细翻找着东西。
这桌面上只有笔砚,普普通通,再不见其他。只是,那方砚台微微歪了方向。
南弋伸手将那砚台移正,只听到对面的书架上一隔板款款升起,而那隔板之内,正放着一碧色方印。
交了东西,南弋便在一旁阴凉处独自待着,却时不时感受到有意无意打量的视线。
她不喜被人这般看着,干脆倚着墙壁闭上眼睛。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结束了训练。”
“如今她是药王的弟子,说不定就是用了什么药王给的好东西!”说话之人满是讥讽。
“在药王那里好好待着不好么?非得和我们一样在这里拼命。”
“还是想想自己接下来的任务吧。说些如此废话做甚!”
“快看!是他下来了!”
“是他!”
一时间,人群之中此起彼伏说起了话,吵的南弋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随着人群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得那人一身黑衣,身材修长,黑巾蒙面,衣角被东风浅浅吹起,脚踏飞檐轻轻落地。
那人转身去考核处交了东西,静静穿过人群朝着南弋走了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到了南弋身上。
那人仍未摘下脸上的黑巾,南弋此刻正倚着墙壁,看着来人的熟悉的身形,倒是猜出了身份。
未等人摘下黑巾,南弋浅浅笑着开口道:“半月未见,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名气,竟如此大了。”
燕无归上前几步,同南弋一起站在那一片阴凉里,对着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巾。
这时节的东风徐徐,带着春色漫了山野,拂过浅浅清池,乱了心底人的平静。
她回来了。
燕无归看着眼前人抬眸注视着自己,若是他再近几步,或许可以看见她眼底自己的模样。
燕无归不知如何开口,同她说第一句话。
“看来,这训练也让你吃了点亏啊。”
南弋看着燕无归左侧脸颊上几道浅浅的伤口,歪着头打趣道。
听到她的话,顿时燕无归悄悄红了耳尖。
南弋看了看正盛的日光,开口道:“这一次我或许会待的久一些,若是日后与你刀剑相对,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燕无归低头,看着正浅笑看向自己的南弋,阴影斑驳满地,微暖的东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琉璃色的日光映照得她的面容剔透玲珑。
那一刻,燕无归感觉到自己呼吸一滞,只听得见耳畔的风和胸膛内强烈跳动的心律。
他的心思,如今是再明白不过了。
晚间,南弋刚与阿落练剑结束,躺在校武场的砖石之上,气喘吁吁。
南弋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脑门上,她不顾形象地躺着,胸膛起伏,看着夜空里满天的星星。
在这个世界里活得越久,她有时候就越发觉得上一世经历过的种种,像是一场黄梁大梦,那么地不切实际。
可有时候,就像现在,她能在生活里处处寻得到她曾经活过的痕迹,和东寻的记忆。
她庆幸,自己不曾忘记。
“阿落,你说人有前世吗?”南弋呢喃着问。
阿落坐在南弋身边,也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或许有罢。”于神佛,世人大多都有些敬畏。
南弋听着阿落的话,轻轻一笑。她伸了伸胳膊,双手相叠放在脑袋后面。
她歪头看向阿落,眼睛里闪动着星光。
“阿落,我之前做过一个梦。”
阿落配合她,笑着道:“什么梦呢?”
“在梦里我是个没人要的孤儿,生活在孤儿院。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人。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有一次孤儿院发生了一场大火,他救了我一命,我发誓想要报答他。”
说着,南弋却又停了下来。
阿落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和他被一个神秘的男人带走,做了杀手。有一次做任务,我们被奸细给出卖了。他为了保全我让我安全离开,死在了一场大火里。最终,我也没有找回他的尸骨。在梦里,我活了二十八岁……死于非命。”
许是这山间凉风习习,南弋的声音都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没关系,只是一场梦。梦醒了,那都不是真的。”阿落看着身边的南弋。
阿落感觉到了南弋方才说话的时候,那满身的悲伤。
那种感觉,她无法感同身受。
南弋噗嗤笑了一声,她侧着身体,用手支着脑袋,换了个话题。
“给你讲点好玩儿的,我做的那个梦,里面还有好多神奇的东西。”
阿落终究也是个小孩子,况且整日待在子霄谷,娱乐活动就只有训练。南弋给她吃喝住行都讲了一遍,引得阿落满眼都是惊讶和好奇。
“在这个时候,晚上要是有一杯冰镇可乐或者冰镇啤酒,那可真是……”
南弋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还可乐和啤酒呢,这个地方,她的洗澡水都不够用。
南弋抬头看见阿落满是嘴馋的模样,倒是有些对不起阿落被她说的勾起馋虫。
这个世界,哪里有啤酒和可乐嘛。
就在南弋想说什么的时候,她看见阿落身后不远处走来两个男人。不过,南弋一眼便认出了是谁。
“瞧瞧,稀客。”
燕无归和清逸走到南弋和阿落身边停了下来。
南弋仍旧躺在地上没起来,弄得燕无归和清逸也只好坐在了阿落旁边,毕竟,他们俩站着看着地上的南弋,的确有些别扭。
清逸由于服用了凝虚丹,伤势恢复得极快。只是,经历了生死台之事过后,清逸虽变成熟不少,但话也少了。
南弋看着,也不知是好是坏。这带孩子,对她来说有些难。
倒是燕无归,由于生死台一战,像是开了窍,剑法招数越发精进。
四个人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弋被这三人看得奇怪,便也爬了起来,拍拍衣服坐着。
终究是南弋打破了这尴尬的平静。
“你伤势如何了?”南弋看着清逸道。
“无碍。”清逸看着身边的几人,“此番,是你们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们,我此时大概是身死崖底,成了那些尸骨里的一个。”
清逸起身,对着面前的三人行了深深的拜礼。
“此后,我顾清逸,此生自当为尔三人,当牛做马,永不反悔。”
南弋从未见过清逸如此认真且郑重的模样。
当初那个爱笑卖傻的少年,还未成人,便走了一趟死门关,如今却说着往后一辈子的事。
“清逸。”南弋轻叹一声。
“我们倾尽全力想要的,只是要你活着。从生死台上活着下来。”
“一辈子还很长……你要为自己活着。”
短短十几载,清逸听了两次这句话。
当初师门被屠,师兄将他死死压在身下,用半身的鲜血保住了他的命。他一点点看着师兄血流而死,素白的衣袍染满了鲜红的血。
他在宗门里扒着一具具尸体,终于找到养他长大的师父。
师父留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师父让他不要寻仇,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如今,他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为自己豁出性命的朋友,告诉自己,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