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西城大街,中午的集市还没有散去,人来人往,卖杂货的,卖零嘴的,非常热闹。
明瑜跟着傅桃花的身旁,问:“你想要她回去,为何不直接说?”
傅桃花许久未出来逛集市,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停在一个卖手绢的跟前。
杭丝的手绢,绣着一朵深紫色的祥云彩霞,针脚甚密。
傅桃花爽快的付了银子:“为什么我要先开口?当初是她偷偷逃跑,现在还要我请回去?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她把我云楼当做什么地方?”
明瑜耸耸肩,不说话。
女人,矫情。
傅桃花对手绢甚是满意:“你不用干活吗?”
明瑜眼睛里都是笑意:“我表弟是干嘛的?代替我干活。”
此刻正一个人坐在后门小板凳上啃着一只鸡脚的人,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傅桃花有意见:“有表弟,也不能跟着我。”
明瑜留意着四周:“我保护你。”
傅桃花听着一窒。
如此熟悉的话,是不是,曾几何时也有人同她说“我保护你”?
她胸口一紧。
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我不用人保护。我有两下子。刚才有一段路蹲着一群地痞流氓,都被我打跑了。”
明瑜偷偷乐着:“你那么厉害?”
傅桃花说:“我同泱泱学了几招,足够对付流氓。你的东家,不是那么娇弱的。”
明瑜狗腿的表示相信。
入秋即为天凉,早晚寒冷,中午闷热,像孩子脾气一样,一天三变。
淅淅沥沥的秋雨,突然又下起来,到了傍晚突然磅礴起来
夜里的天,更加阴沉。
香坊的掌柜刚送来了新上市的沉香。好的沉香,比金子还要贵重。
傅桃花把新沉香点了一些,品质尚可,但不至于比金子金贵。
从月娘家里回来,已经过去两天了。
这样的秋雨天,让傅桃花有些心烦气躁,宁神的沉香都无效。
傅桃花耐不住,把明瑜叫了上来,扔下一封银子:“之前你去过月娘的家,还记得路吧。去,把这封银子送过去。”
明瑜斜斜的看着:“我不去。”
傅桃花奇了:“怎么不去?”
明瑜一想到那个春婶儿就想起他亲娘,头疼:“寡妇门前是非多,很容易让人以为我偷人。你找其他人去。”
太过热情的大妈,恨不得把他锁在家里养。
他这个时辰过去,只怕渣都不剩。
傅桃花看懂他的顾虑,笑着:“这楼里只有你最空闲。”
明瑜拿过银子,垂眸看着傅东家,柔软的语气,显得有些可怜:“我很可能回不来。”
傅桃花不吃这套,一拍桌子:“快去!”
等着临时工离开,傅桃花重新点了新沉香,加了一倍的量。
香气袅袅。
还是消除不了心头的焦虑。
按照上一辈子的记忆,现在的月娘应该会因为小宝生病,忙得焦头烂额,而处境贫困无比的她,不得已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女人的身子,是她唯一可以换得银子的东西。
当有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银子来得如此容易,月娘就在八大胡同里面做起了最低等的勾栏生意。
没有多久,小宝让樊之严接走了。
之后,月娘生意越做越差,越来越堕落,越来越荒唐,人不人鬼不鬼,救也救不活,没多久就死了。
死得非常不体面。
直接被义庄的人埋在乱葬岗,无坟无碑。
这些都是贞娘讲给傅桃花听的。
樊之严娶了礼部尚书的女儿,扶摇直上,很快就要接任退休的老尚书成为礼部的当家。
贞娘打听过,他的身边并无小宝这个儿子。
傅桃花记得上一世,月娘抱着生病的小宝来找她,也是这样秋雨嘀嗒的天气。
但是就在那个凉凉的雨夜,她怨恨月娘当初的狠心,一直在吊楼上面,没有下去见月娘。
只是看着她独自离开的背影,如此苍凉绝望。
让傅桃花一直记着。
在明瑜离开云楼没多久,月娘冒着雨,带着孩子,出现在云楼的后门。
月娘没有一点遮掩,衣服上水滴滴,但是小宝包得严严实实的。
傅桃花心里头一凉,完了,临时工一定会被春婶儿抓住不放了。
“月娘,怎么回事?”阿迎开的门。
月娘:“阿迎,是小宝,小宝发烧,很热。”
阿迎脚定着门,直肠子的说:“很热就去看大夫啊,来云楼也没有用。云楼又不是医馆。”
阿迎对月娘的态度不好,她也恨着月娘的所作所为。
傅桃花在楼上,喊下来:“阿迎,让月娘上来,你去把萧大夫请过来。”
阿迎有话要说。
傅桃花一个眼神,她就乖乖去请大夫了。
小宝很烫,烫得小脸通红,哼哼唧唧的,睡不安稳,但是一离开月娘的怀抱,他就哭得要死要活。
傅桃花唯有亲自打水,湿着毛巾,递给月娘,给小宝搽脸擦手擦身子。
傅桃花:“一个人带小宝,很辛苦吧?”
月娘都瘦了一圈。
整个人随时都可以倒下。
月娘吸了吸鼻子:“嗯。”
接着,她立刻摇头:“小宝平时很乖。还有春婶儿,是个好心人,她有时候也会帮我带一下小宝。”
傅桃花:“你这样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呢?就这样靠着洗衣服可以养大小宝?”
月娘咬了咬牙,说:“我不能把小宝交给他。小宝是我的命。”
傅桃花:“所有的命,都得建立在银子之上的。”
月娘狠狠咬着牙。
她只能挺上去。
没有多久,萧大夫过来了,给小宝诊了脉,说小孩子可能感染了风寒,孩子纯阳之体,容易发热,吃了药就好,开了方子。
月娘正要去拿药方。
傅桃花快一步把药方抢过来,递给阿迎:“跟着萧大夫过去取药,煎上,记账上。”
月娘有些难色:“桃花姐,这,这……”
傅桃花习惯发号施令:“等小宝好了再回去。雨那么大,在这里住一晚。”
阿迎心里的不满都溢出来:“姐,不用对叛徒那么好!想想当初她是怎么同你说话的。”
傅桃花:“放心,我都会记在她的账上的。”
阿迎咄咄逼人:“她现在这个样子,有银子还吗?”
傅桃花笑着,说:“快去吧,小宝还病着。”
“如果不是看在小孩子的份上,我才不理她,下这样大的雨,也奇了怪了,这秋天的,怎么雨会那么大,还有打雷。”阿迎骂骂咧咧的拿着伞出去了。
傅桃花安顿了月娘和小宝。
夜深已静。
雨无停之兆,反而越来越大。
傅桃花走到后门口去,问正在打瞌睡的沈兵:“你家表哥回来了吗?”
沈兵梦中惊醒:“表哥,表哥回来啦?”
傅桃花:“罢了。”
沈兵乐滋滋的问一句:“姐想他啦?”
傅桃花回瞪了他一眼:“他出去有带伞吗?”
沈兵嘴巴一溜:“爷……我哥,出门,从来不知道有伞。”
傅桃花有些郁闷,好吧。
沈兵接着说:“不用担心,姐。我哥身体孱弱,淋一下雨就病大半年,咳嗽几年,是常有的事。像今晚这样,淋一下雨,病个一年半载的,死不了,没关系。”
傅桃花都闹不明白:“他是你亲哥吗?”
沈兵嘴巴特别欠:“他亲娘是嫡出,我亲娘是庶出,就这点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