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强虽然是吃国库粮长大，但他一直生活在农村，直到他大学毕业，工作分配到这个城市，才算彻底远离了农村生活。他的儿时玩伴都是农村孩子，利国便是其中一位，而且是比较特殊的一位。这个“特殊”在陈玉强心里重如千钧，或许一生都放不下。中国古语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陈玉强的心里利国之于他，何止是滴水之恩。如果报答可以换算，他陈玉强心甘情愿地用生命还给他。各位看官，你们这就看出利国在让他心中是什么位置了吧。当利国打电话将女儿托付给他时，他陈玉强没有一点含糊，爽爽快快地应了下来。在小学时，陈玉强和利国是同一班级。在他们学校南边一公里有一条常年水流不断的小河，每年夏天雨季，当清清的河水涨到水闸一半，是小伙伴最喜欢游泳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麦子已经收了，天气已经变得炎热，河对岸瓜地里的甜瓜等都已长成，有时趁瓜农不在，他们便悄悄溜过去，摘几个甜瓜打打牙祭，这是小伙伴们一年中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光。有一次他们几个游过小河又去瓜地偷瓜，在得逞返回河对岸时，陈玉强不小心，怀里的几个甜瓜没有抓牢，顺着流淌的河水向下游漂去。陈玉强便想游过去把漂流的甜瓜抓住，由于一时慌张，脚下没有站稳而跌倒了，身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淹没在河水里，由于水流较急，打着旋儿向下游漂了下去。陈玉强沉浸在水流中很快便失去了知觉……他们七八个小伙伴，没有一个人敢下水救他。当利国看到陈玉强的脑袋在水流中时隐时现，什么也没想，迅速冲到河里，费了好大劲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救了他一命。陈玉强在岸上躺了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从那以后，他和利国成了班上最好的朋友，而且两人磕头拜了把兄弟。这在陈玉强的人生历程中烙下了深刻印记。他考上大学后离开农村，离开了他儿时玩伴。但利国对他来说是生死之交，两人的情谊历久弥新。他记得在上到初二时，利国便辍学在家帮着父亲干农活了。陈玉强专门找到利国去问他：“你怎么不上学了呢？”

利国答：“学习不好，再上也没什么意思，我爸不让我上了，还不如在家干活哩。”

“你将来一辈子就干农活？”

陈玉强问道。“不干农活还能干什么？在咱们这里也没有别的出路啊？”

过了一会，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继续说：“我爸说了，干几年活攒些钱盖房子，就给我说个媳妇。”

陈玉强笑嘻嘻地说：“那该多好啊，就有人给你洗衣做饭了。”

利国也笑了起来。未来似乎离他太遥远，也无法预测到将来对他究竟是什么，他所经历和认识的就是眼前农村这片土地以及靠土地营生的父老乡亲，他的人生蓝图是一代又一代人经验的累加，除此之外，对于他只不过是毫无依据的幻想而已。在利国帮他父亲干了几年农活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外出打工去了。陈玉强和利国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由于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又一次见面时隔了好多年。利国那时已经结婚多年，孩子也已经四五岁了，陈玉强则是刚参加工作不久。他们都是才刚刚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但利国看上去老成持重，一脸沧桑。陈玉强见到利国便说：“利国，你这几年都在哪儿混呢？你看起来怎么越来越老成了？”

利国说：“在南方打工，跟着一个老乡在工地上干建筑。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能干一些粗活了。”

他们俩嘘寒问暖式地聊了一会后，一起又回忆起童年时期的一些往事，禁不住笑了起来。陈玉强说：“你辍学的时候我去看你，还记得和你谈起将来的打算吗？”

利国说：“当然记得了。现在想一想仿佛就在眼前，这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哪有什么理想，哪有什么未来啊。”

说罢，利国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陈玉强说：“我们那时候说未来如何，想破天也描绘不出未来是什么样，你这些年在外闯荡，怎么还像以前那样，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吗？”

利国尴尬地笑了一笑说：“玉强，你富有想象力，对未来充满希望，那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能做到的事。像我这样天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的人，一有时间就躺下来睡着了，哪有空闲想未来什么样？我现在只想趁年轻多挣点钱，孩子大了盖座楼房（农村二层楼房）娶上媳妇，你说这是不是我的理想？”

陈玉强苦笑一声说：“我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和十多年前你爸给你说的怎么一模一样？”

利国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不是一辈传一辈么，你的命运已经拴在这块土地上了，一辈又一辈，你又能怎样？你在城市挣钱、生活，但那不是属于你的，你永远是在城市之外，你格格不入，你建了那么多楼房，楼房是你的吗？不是。也只有你回来了，回到这片土地上，才感觉心里安稳了、踏实了，这才是你的家。”

陈玉强说：“咱们这一代比父辈们好一些，我们的孩子肯定也比我们强很多的，你说是吧？即便是农村将来也会好起来的。”

利国说：“现在农村发展也有很大问题，庄稼几乎没人种了，年轻壮劳力都出去打工去了。但想在城市发展、在城市扎根，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你得有谋生的技能，如果像我们这样靠体力劳动的，永远只能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我当然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样，但我又能怎样？城市消费那么高，在城市接受教育现实吗？经济条件达不到。你看，我在外打工，老婆在家照看孩子，像我这样的家庭在我们农村不是很普遍吗？现在农民种地，就是赚个口粮，一亩地种一年不如外出一个月打工挣得多。你说，在农村有希望吗？但有什么办法呢？土地是你的命根子，你不能没有土地，没了土地将来更没有了保障。”

陈玉强回忆起和利国最近一次的谈话如在眼前。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利国的女儿也已长大成人，她很快就会来到这个城市，或许是利国梦想的寄托，他要让他的女儿在城市撑开一片天地。陈玉强从火车站将利国的女儿——云云接到家里。云云才刚刚十七岁，高中还没上完便辍学在家了。这姑娘眉目清秀，长相标致，身材高挑，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陈玉强问：“你爸爸现在做什么？还出打工去吗？”

云云说：“每年还是出去打工，他和我哥哥一起去，现在不干工地了，在一家厂子里做工。”

“哦。你哥哥多大了？”

陈玉强问道。“比我大五岁，二十二岁了。都已经结婚生过孩子了。”

云云说。“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那一次见他的时候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现在他已经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爸劳累了半辈子，该停下来了。”

陈玉强感叹地对云云说。云云听了后，沉默了一会说：“陈叔叔你不知道，我妈身体不好，我哥哥盖房、结婚就花了三十好几万，现在还欠人家十多万哪。我辍学回家就是想帮帮家里，我爸让我找您帮我找个工作。”

陈玉强听了云云的话，心里酸酸的。一辈传一辈，就像魔咒一般，云云不也是和他爸爸一样吗？只不过比她爸多上了几年学而已，不也依然辍学了吗？陈玉强说：“云云，像你这个年龄不读书真是可惜了，你还能像你爸那样书没有读下去，只能辛辛苦苦地劳累一辈子吗？但你爸把你交给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云云脸上含着笑说：“在我们农村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能上到高中的是极少数。很多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去了。你们那一辈还能指望考大学有个好的前程，现在很多家长都不这样想了，上不上大学又怎么样呢？你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最后不也是一样给人打工吗？”

陈玉强笑了笑说：“云云，你见识还少，不能对上学有太多偏见。知识改变命运。现在即便上了大学，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国家包分配、有‘铁饭碗’。现在大学生都是自己找工作。有知识才能找到好工作，才能挣更多的钱。”

云云听了陈玉强的一番高论后，这个青涩的丫头片子脸上似乎现出不屑的神情，她说：“陈叔叔，我们村的王家你知道吧？不就是靠的王老二吗？你看他们家的孩子哪一个上大学了？哪一个不混得有头有脸、家财万贯的？”

陈玉强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孩子不简单，她对社会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她所说的王家就是军强岳父那个家族。军强岳父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老二从乡镇干部干起，现在是省里的一名厅级领导了。他们弟兄几人都沾了老二的光，老大是村支部书记，其他兄弟从八十年代开窑厂起家，到后来创办企业集团。他们王家是在全县有影响力的家族。陈玉强说：“他们家比较特殊嘛。不过，他们家的孩子能力不也挺强的嘛。”

云云嗤嗤地笑着说：“这倒没看出来，反正我知道王老四的小儿子和我一个班，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你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去了吗？出国上学去了。咳，他还能出国？英语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

陈玉强听了云云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陈玉强说：“咱不能跟他们学。我们还得靠自己的本事。你说说你自己吧，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云云毫不犹豫地说：“陈叔叔，我爸说凭你的关系肯定能给我找个好工作。不过，我想应该找一个既清闲又挣钱多的工作。”

陈玉强皱了皱眉头说：“云云，找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