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不愿。
看着被动过手脚的酒,委婉的开口:“柳姑娘,您这么做不合适吧?”
柳玉姝脸一沉。
岂有此理,连府里最低贱的,端茶倒水的下人也敢不听她的话!
下巴扬了扬,趾高气昂的问:“不合适?那你觉得怎样才合适?”
瞥一眼丞王坐的位置:“叫殿下过来,亲自跟你说吗?”
言辞犀利。
字里行间,都在表达着这是丞王的意思。
下人知道她是丞王从北境带回来8的,虽无名分,但在府里也算是半个主子。
听她这么说,忙矮下了身子:“奴婢不敢。”
柳玉姝冷着脸训斥:“不敢就赶紧去,坏了殿下的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
下人不敢多言,端着酒往宴席那边去了。
挨桌分酒,最后才到沈长亭案前时,递酒时,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不敢去看沈长亭。
拿酒壶的手都有点儿哆嗦。
放下酒,心虚道:“大人请慢用。”
匆匆退下了。
下人的异样,被沈长亭如数收入眼底,心底生出一丝疑惑来。
幽邃目光落在那壶酒上。
壶盖和壶口处,有些细微的白色粉末,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精致的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丞王府里来给他下药,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长亭。”
丞王唤他。
沈长亭抬头,就见丞王朝他举了举杯:“本王能顺利回来,你功不可没,这杯,本王敬你。”
沈长亭酒盏空了。
旁边侍女见了,忙上前,帮他斟了一杯。
沈长亭目光扫过那杯酒,未加犹豫,端了起来:“殿下过奖,是殿下治军有方,才取得今日战绩。要敬,也该是长亭敬殿下,感谢殿下知遇之恩。幸得殿下赏识,才有长亭今日。”
丞王笑了。
笑得有点儿急,又连着咳了好几声,道:“说赏识本王倒还敢认,说到知遇之恩,本王实不敢当。这杯酒,就当敬你我这些年相遇之情吧。”
沈长亭:“谢殿下。”
两人遥遥举杯,丞王一饮而尽,沈长亭则是借举杯机会,用力一扬,将酒泼到了身后。
喝完,丞王放下了酒盏。
施桓来凑热闹:“沈三,虽然从前在北境你总拉着脸不招人待见,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也敬你一杯。”
下人来倒酒,沈长亭扬手阻止。
不温不热的对施桓道:“那次去救你,是殿下的意思,你要谢,还是谢殿下吧。”
那意思,要不是听命丞王,我才不管你死活。
坐在施桓旁边的萧俊闻言,唇角泄出一丝讥诮,轻飘飘的开口:“有家拉着脸是人家不待见你,招人厌不自知,还不待见人家。”
放桓:“……”
这家伙今儿处处针对他,要不是看在打不过的份上,他说什么也得给他三拳两脚的。
气哼哼的回道:“关你屁事儿。”
他们争吵,丞王见怪不怪,也不理会。
清矍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对御坤道:“这些年你随我在北境,也吃了不少苦头,这杯本王敬你。”
御坤忙端杯:“殿下辛苦。”
两人酒都喝了,沈长亭这边酒还没倒上,施桓不乐意,朝沈长亭道:“就一杯酒,你喝不起还是怎么着?”
沈长亭扯唇:“跟别人不行,跟你……还成。”
施桓:“……”
这些人就是看他拳脚不行,光在嘴上欺负他!
沈长亭说着,自斟一杯。
刚端起来,手晃了晃,酒盏“砰”一声掉落在桌上,酒洒了一桌子。
他一头栽到了案台上。
施桓端着杯子,都愣住了。
嘴上碎碎念道:“沈三,你别装醉,谁不知道你千杯不倒?为了躲我一杯酒,你至于吗?”
千杯不倒的沈三并无反应。
在场几人,有人纳闷,有人惊讶。
侍女上前碰了碰沈长亭,轻声唤道:“沈三爷,醒醒?”
沈长亭睡意沉沉。
侍女朝丞王禀报道:“殿下,沈三爷喝醉了,睡着了。”
丞王眼中有疑惑。
御坤坐沈长亭边上,过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确认过沈长亭还有气,不解的道:“奇了,头一次见沈三喝酒醉的比施桓还快,莫不是这郡马当的酒量都下来了?”
施桓:“……”
把酒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不满的呛声:“别啥都带上我。”
关他啥事儿?
丞王则是斥责御坤:“不得胡言。”
御坤忙闭上嘴,噤了声。
沈长亭喝多了,也不能由着他睡这儿不管,丞王吩咐道:“扶他回房睡会儿吧。”
侍女领命。
叫来两个男丁,扶着沈长亭去了客房。
他们才走,柳玉姝就推门进来了。
走到榻前,却见榻上根本没有人,她正奇怪,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凉嗖嗖的嗓音:“柳姑娘是来找沈某的?”
柳玉姝吓了一跳。
慌忙转身。
就见原本该睡在榻上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身后几步外,阴测测的望着她。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脸上挤出丝笑来:“听他们说沈三爷喝醉了,玉姝叫人煮了醒酒汤,想拿给沈三爷喝。”
说着,就要叫人。
沈长亭并不领情,冷声拆穿:“都是明眼人,就别扯瞎话了,柳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正好沈某有句话,想问一问柳姑娘。”
柳玉姝心一沉。
她知沈长亭并不好骗,才大着胆子在丞王府里动手,便是借着沈长亭对丞王的信任。
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脸上维持着笑容,开口道:“沈三爷是不是对玉姝有什么误会?玉姝真的只是想给沈三爷送碗醒酒汤。”
沈长亭冷嗤,并不理会柳玉姝的话,开门见山的道:“柳姑娘承不承认不重要,沈某来见柳姑娘,只想问一句,伤了庭逸的,是何人?”
柳玉姝眼底有慌乱闪过。
片刻,她又强作镇定的笑了笑,回道:“玉姝不知三爷在说什么,当日在宫中向三爷提到庭逸,也不过不凑巧看到他被人抓,想给三爷报个信。三爷既然不要,那便算了。玉姝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三爷既然酒醒了,玉姝便告辞了。”
福福身,便要走。
沈长亭戾了脸色:“柳姑娘觉得,柳姑娘说的这些话,会有人信吗?”
柳玉姝脚步微微一顿。
转回头,脸上依然还是带着笑,回道:“三爷不信,玉姝也没办法。”
沈长亭:“柳姑娘想要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柳玉姝见沈长亭没醉,本以为计划告破,只想脱身。听沈长亭问她要什么,静下心来一想,沈长亭既然识破了,又装醉来见她,不就是想谈条件吗?
他要谈条件,就说明她有希望。
唇角抑不住的扬了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沈长亭:“我提什么条件,三爷都能答应?”
沈长亭:“说来听听。”
柳玉姝眸光转了转,似乎是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半晌,咬了咬唇,破釜沉舟般地道:“三爷也知,这些年玉姝心仪三爷,只想伴在三爷身旁,侍候三爷。若三爷不嫌弃,玉姝想……”
想什么,柳玉姝没说。
她知道就算她不直说,沈长亭也知道。
果然,沈长亭笑了下,俊脸带着讥诮:“承蒙柳姑娘抬举,沈某还真不知,柳姑娘对沈某是这份心思。”
柳玉姝有种被当场打脸的耻辱感。
脸上的笑到底还是维持不住了,心中气的要死,又怕前功尽弃,换了副委屈的模样:“玉姝知自己出身不好,玉姝不求名分,只求跟在三爷身边,能服侍三爷就好。”
说着,走近沈长亭,就想帮他宽衣。
沈长亭后退几步,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柳姑娘还真是爱演,不当戏子浪费了。倘若我没猜错,你身边那个丫鬟,也是被他杀的吧?”
他连小禾的死都知道!
明显有备而来。
柳玉姝彻底装不下去了。
话已至此,她再装下去也是无益:“沈三爷咄咄逼人,那就别怪我了。”
一把扯开了衣带。
娓娓的道:“沈三爷喝醉了,玉姝来给三爷送醒酒汤,三爷与玉姝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会发生点儿什么。三爷觉得,殿下知道之后,会不会成全了玉姝?”
沈长亭唇角扬起一抹冷意。
并无惧色,淡淡回道:“柳姑娘也说了沈某醉酒,醉酒之人没轻没重,沈某万一失手杀了柳姑娘,柳姑娘觉得,殿下会为了一个死人,怪罪沈某吗?”
他语气很淡。
言辞间,却弥漫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气。
柳玉姝怔住。
解衣衫的手停了下来。
她怎么忘了,沈长亭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矜贵清冷,好像与世无争一样。
可他骨子里,本就是与那人一样,心狠手辣。
如他说所,如果他真杀了她,丞王只可能随便找个死的理由,把她埋了。
甚至,理由都不必找。
她无名无分,跟府中下人并无二异。死了,随便往哪个乱葬岗一扔,就像小禾,根本无人会问起。
至于沈长亭,不会受任何牵连。
谁会为一个死了的,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来惩处一个得力干将?
思及此,柳玉姝脸色寸寸泛白。
沈长亭心说知道害怕,说明还没蠢到家,面色平静,语气如常的:“给柳姑娘两个选择,第一条,告诉沈某柳姑娘背后的人是谁。第二,沈某送柳姑娘去与丫鬟团聚。”
柳玉姝不语。
眼中却满是惧意。
这久,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我说了,沈三爷能保证放我一条生路?”
沈长亭:“我与柳姑娘本相安无事,只要以后柳姑娘不来招惹沈某,沈某自然也不会对柳姑娘不利。”
“你说到做到?”
“柳姑娘可以不信。”
这话的意思,不信,就是去与小禾团聚。
柳玉姝咬了咬牙,红唇吐出三个字来:“三皇子。”
大概是怕沈长亭不信,她又补充道:“三皇子知我救过丞王殿下,便派人找到了我,让我去丞王身边。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便会保我一生荣华富贵。还有……”
目光在沈长亭脸上停留片刻,道:“他还许诺我,待他大权在握,便会赐我与你相配的封号,叫我风风光光的嫁给你。”
沈长亭不语。
柳玉姝见他说话,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犹豫着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沈长亭:“把衣服穿好。”
柳玉姝怎么解的衣带,又怎么系了回去。
恨恨的出了门。
待她离开,庭三从暗处走了出来。
行过礼,开口道:“主子,她说是三皇子背后指使,可三皇子离京时,属下一直跟了许久,未见异常。她是不是故意说谎?”
是不是说谎,沈长亭没答。
狭长的眸阖了阖,他道:“想来那人还会来找她,叫人盯着她的动静,别打草惊蛇便好。”
庭三:“属下遵命。”
回完话,见沈长亭提步往外走,他忙跟了过去:“主子去哪儿?”
这话把沈长亭给问住了。
他本想回府。
而回府的本意,是他想见宁岸。
这个时辰,宁岸应该在舆安堂忙着,估计他去了舆安堂,宁岸也没空理会他。
想了想,道:“长平街。”
长平街?
庭三不解,跟上前去:“去长平街做什么?”看您老人家一掷千金,买下来的半条街不动产吗?
舆安堂。
宁岸正在帮一个被打男子验伤。
他是个送货郎。
帮人送货时,因卖家没给够数量,买家不收货。他又把东西动回来,结果卖家也不认帐。不但不结送货的钱,还要让他把没送出去的货买下来。
呛呛的几句,就动了手。
卖家纠结店里伙计,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报了官,官府喝顾判他赢了官司,可卖家那边买通了负责验伤的史官,说他就被推搡了几下,没伤,责令卖家道歉完事。
他打听到舆安堂能验伤,就来了。
宁岸他仔细查了他身上各处伤口,给他出了伤情文书,叫他再去官府重新索要赔偿。
他看过后,边声道谢。
问宁岸:“多少钱?”
“我们这里验伤不免费服务,不收钱。”答话的是樱桃。
送货郎一听,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感激涕零的走了。
他走后,宁岸将留存用的记录表填完,放好,喊道:“下一个。”
门口进来一人。
看到宁岸露在白纱外的那双眼睛时,他眼前一亮:“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