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天都快亮了，萧俊还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他不睡，施桓自然也不能睡。

眼看就到上朝的时间，又熬了一整夜的施小公爷扛不住了。

萧俊坐着他站着。

萧俊渴了还能吩咐他去倒水喝，他就只能站在他身边侍候着。

拉磨的驴还能歇歇呢。

他连个驴都不如。

越想越气，摆烂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打滚：“我不干了，你把我拖出去砍了吧！”

这日子没法过了！

萧俊正看着奏折，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朱笔，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凉凉的语气问道：“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施桓豁了出去，俊气的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我怎么就受得住了，你夜夜这般熬我，就算是个鹰，这会儿也熬死了！”

萧俊淡淡的望着他。

欲言又止。

最终，低下头，重新拿起了笔。

就在施桓以为萧俊又装聋作哑，不理他了时，萧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走吧，明日起不用再来了。”

施桓一怔。

接着，胸口涌起巨大的喜悦，几乎忙不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君无戏言，你可不能反悔的！”

抬脚就往御书房外面跑。

跑了几步总觉得他好像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走，又退了回来，确认道：“我走了。”

萧俊：“走慢了，我可后悔了。”

施桓：“别，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走，保证再不出现在你眼前。”

马不停蹄的出了御书房。

出了门，忽然想起来手里还抱着个碍事的拂尘，他负气般将拂尘往地上一丢，连同代表着宦官的帽子也摘下来丢掉了。

要不是衣服脱了不雅，他连衣服都不想穿。

走出去老远，觉得不对。

退回来把帽子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重新戴回了头上。

又把拂尘也拿了起来。

规规矩矩的迈着步子往宫外走。

真是奇怪，在这儿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走，如今终于能走了，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丢丢不舍。

他不会是个死断袖吧？

被这念头吓得一身冷汗，脚步不由自主的快了许多。

萧俊站御书房外的丹墀上，看着施桓一会儿扔东西，一会儿又掉回头捡东西。

一会儿走的快。

一会儿走的慢。

神经兮兮。

其实他就是故意为难施桓。

谁叫当年施桓不知轻重，带走了他喜欢的姑娘，还没能将她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他才熬了几次夜？

比起他当年无法入睡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只觉得罚他罚得太轻了。

正想着，有人走了过来。

恭恭敬敬的朝他行过礼，道：“皇上，您即位也有些时日了，就算您不想现在立后，后宫也不能再空着了。礼部差人送来了秀女画册，您还是看看吧？”

萧俊收回思绪。

接过了他递来的册子。

翻到沈灵那页时，他微微有些怔松，自丞王府事变后，他便再没见过沈灵了。

来人看到沈灵的画像，却是吓的脸都白了。

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奴才失察，奴才实在不知谁将丞王侧妃画进来的，求皇上饶命啊。”

萧俊道：“尚未成婚，那便是沈家的小姐，以后莫要再提丞王侧妃一事。”

那人还以为大祸临头，死定了。

没想到，皇上轻描淡写嘱咐了两句，便不再提了。

松了口气。

萧俊装名册递还给他：“既然后宫不能空着，那就着礼部挑些合适的人，送进来吧。”

那人大喜过望：“是，奴才遵旨。”

接过画册，就要退下。

突然觉得皇上对沈家小姐的态度，似乎和对别人不一样，试探着问：“沈家小姐，可要召进宫来？”

萧俊不假思索的回：“不必。”

自萧俊即位，后宫未添一名宫妃，甚至连更衣就寝都是贴身“宦官”伺候。

百官多次谏言无果，急的不行。

尤其侍候他的那个宦官还是个“假太监”，他们生怕自家皇上再是个断袖，好不容易扶正的龙脉，又断了。

听闻皇上终于松了口，礼部不敢懈怠，短短几日就选出了一大批秀女。

验明正身，点了朱妙，又由宫里的嬷嬷教导过礼仪规矩，送到了宫里。

濯选那日，沈灵赫然在列。

她一身百褶如意月裙，大方得体。妆容也看得出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不似从前那般清纯，站在一众秀女中间，却是十分显眼。

“礼部侍郎之女，沈灵……”

听到唱名，沈灵上前几步，盈盈一拜：“灵儿见过皇上。”

萧俊望着宫人送到自己面前的，代表着去留的牌子。

犹豫片刻，还是选了否。

礼官宣布道：“沈氏女，不留。”

沈灵顿时愣住。

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萧俊，仿佛在问他为什么？

萧俊却是没看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淡淡的道：“朕累了，不想看了，剩下的都留下吧。”

转身走了。

后面原本忐忑的秀女们，顿时雀跃起来，又不敢欢呼出声，相互握着身旁人的手表达着激动的心情。

沈灵不明白为什么。

她想不通。

从前她问他能不能带她走，他不愿。可如今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上，她不敢奢求他能娶她，可为何，他边一个让她呆在身边的机会都不愿给？

眼看着萧俊穿过明堂，就要离开，沈灵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起身就要追过去。

侍卫横刀将她拦下。

“退下！”

刀紧握着刀柄，大有她敢再往前一步，便将她就地正法的架势。

沈灵急的红了眼眶。

萧俊已经穿过明堂，在廊下定住了脚步，犹豫片刻，开口道：“让她过来吧。”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些比较好。

“是。”侍卫退下了。

萧俊说完便继续往里走了，沈灵顾不得仪态形象，飞快的追了过去。

行至台基处，萧俊停了下来。

沈灵也跟着停下脚步。

望着他的背影，沈灵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一身明黄，尊贵不凡，再不是那个被她气的吹胡子瞪眼，再不是被她藏进书桌的蛤蟆吓得悍然色变，再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萧先生了。

他变得高不可攀。

哪怕他只离她几步远，她却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高山鸿壑。

萧俊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

沈灵没开口，泪水已经滚落下来：“萧……”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她的“萧先生”了，心钝钝的疼了起来，改口道：“为什么？”

萧俊声音淡漠：“什么，为什么？”

沈灵觉得他知道她问什么，只是装作不知，就像她觉得他对有她并非无情，可又不说一样。

“皇上您的宫院那么多，便不能给我一个位置吗？”

“天下男子也众多，你又为何非要来我这儿，占这一席之地。”

沈灵想说，天下男子众多，可他们都不是你。

话到嘴边，变成了：“皇上可是讨厌我？”

萧俊：“这话从何说起？”

沈灵从前觉得萧俊严厉，不近人情，可与此时他的冷漠疏离比起来，那些严厉，显得那么亲切，那么难能可贵。

她咬着唇，才忍住没哭声。

问道：“其他女子，皇上看都不看便准她们进宫了，却偏偏不要我？”

萧俊：“朕说了，朕累了。”

一句“朕”，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沈灵只觉得心好像掉进了无底洞，一阵阵的往下沉。

唇咬出了血。

她问：“可不可以，求皇上通融一下？”

萧俊终于转过了身，定定的望着她：“京中青年才俊不少，风流才子也不少，朕可以给你指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沈灵哭着摇头：“我不要。”

萧俊在心中喟叹，问她：“非要进宫不可？”

沈灵点头。

萧俊唇角动了动，似是笑了下：“可你方才也说了，朕宫院众多，您愿每晚看着朕睡在别的女人身边吗？”

萧俊的话，如一道惊雷在沈灵耳朵炸响。

她来之前也想过一旦进了宫，那侍奉在他身边的，便不可能是她一人，而是很多很多人。她见他的时机也不见得太多。

可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她心还是狠狠的疼了起来。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她怎么擦都擦不干。

萧俊望了她片刻，又转回了身，淡漠道：“回去吧。”

沈灵不舍得。

抽泣道：“如果我说我愿意，你能让我进宫吗？”

萧俊胸口猛的一滞。

她说，她愿意。

哪怕他身边有再多的女人，她还是要在他的宫院之中要一席之地。

萧俊唇角掀起一抹自嘲。

当初，璇儿问他愿娶她吗？他心里是愿意的，可是他身负重命，不敢妄谈儿女私情。

如今，他成了九五之尊。

天下所有事，他都能说了算了，可他还是不敢。

他知宫墙多高，他亦知人心险恶。他怕在这深不见底的皇宫之中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他更怕，有朝一日他也会变。

会辜负了她。

与其让她面对这些，倒不如不答应，让她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好过在宫里过勾心斗角的日子。

终是摇了头：“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该说的，朕都与你说清楚了，以后不要再对朕有非分之想了。”

说罢，便要离开。

“萧先生……”沈灵急切的喊他。

萧俊终是不忍。

脚步顿住。

出声问：“还有事？”

沈灵哽咽道：“灵儿知道了，灵儿以后不会再痴心妄想。只是……灵儿还有个请求，想请皇上答应。”

萧俊：“你说。”

沈灵：“我……抱抱你可以吗？”

就这一次。

说完，她便萧俊走了过去，两人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沈灵却觉得好像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走到他身后，用力抱住了他。

京中青年才俊不少，风流才子也不少，可偏偏少了一个教书育人的萧先生啊。